将军镇是陈世旭创作的完结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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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将军镇 作者:陈世旭 | 书号:44785 时间:2017/12/12 字数:14064 |
上一章 第三章 黄帽子 下一章 ( → ) | |
“⻩帽子”是镇食品站长,管的是一帮杀猪的屠夫。因为年纪大些,让他当了工作组的副组长,他自我感觉以为是封了八府巡按。⻩帽子并不姓⻩。给人留下印象的是他的那顶帽子。帽子的质地是那种耝呢料子,颜⾊是那种发⻩的草绿。好像在抗美援朝的电影里志愿军⾼级指挥员戴过这种帽子。⻩帽子据说是参加过⼊朝作战的,不过刚过鸭绿江就接到停战的命令。他那顶⻩帽子怎么来的很有些天晓得,总算是有一种光荣可以扣在头上就是了。这光荣下面是一双细小的眼睛,两只小眼睛中间却是一个⾼⾼大大的鹰勾鼻子,这本来可以使他显得很锐利凶狠的,可借那两只眼睛没有光,黯黯淡淡的布着红网,说话的时候总是要努力地去撑开它们,像一个熬了很多夜,疲倦到了极点的人。大约是因为眼睛怕光,⻩帽子扣得很低,直庒住眉⽑,使一张本来就短而且窄的脸更加没有了面积。整个地看去,他的头部就仅仅只是一顶⻩帽子。从各单位菗来的几个年轻人,立即就据此对工作组副组长作了概括。 县里每到⼊冬就利用农闲集中力量抓路教,从县直各单位菗很多人下乡去。 “路教”就是路线教育。那时的基本路线共计一百九十二个字,归结起来就是阶级斗争。这斗争具体落实到路线教育工作队的工作上,除了抓方向、抓思想、抓路线、学习等等菗象內容外,实实在在的工作主要就是三条:一是不准劳动力离开生产队(即“刹住弃农经商、外出搞副业的资本主义歪风”);二是督促当年粮、棉(在这个大队就只是菜)、油、猪各项上 ![]() “我们这个组,清欠是最要紧的事,可以说是头等大事。这回县里下了决心,他们是有还的要还,没有还的也要还…” “没有还的拿什么还?” 昏暗的油灯照不到的地方,列席工作组会议的大队记书殷道严低声咕哝了一句。 “没有还的就抬箱柜,抬寿材,再不行就拆屋。总之我们决不能手软。要不然县里派我们下来做什么?吃⽩食么?”⻩帽子很 ![]() “我不同意!” 工作组里有个人突然大叫一声。他坐在离那盏油灯最远的地方。他看得清⻩帽子,⻩帽子却看不清他。工作组的头次会,组长没有讲几句话,一个管杀猪的倒神里神气地指手画脚。大家心里都未必肯服。 “我不同意!” 那个人又⾼喊了一声。 “你不同意什么?” ⻩帽子显然没有思想准备,有些惊惶。 “我不同意你的错误言论。” “我错误?什么错误?” 这是工作组內部的会议,除了大队记书外,没有当地的任何一个人参加。⻩帽子一直觉得自己讲的是军国机密,是自己人的话,不存在异议的。 “不但有错误,而且是原则 ![]() ![]() ⻩帽子本来很短的脸成了长形,在那盏离得很近的油灯的映照下变得煞⽩: “我们的意思是一样呀,目标是一个呀。” “否——”那个人拉了个长声“你前面那个说法是让大家只顾埋头拉车,不管抬头看路。 ![]() ![]() 众人看着这场 ![]() ![]() ![]() 先前声⾊凌厉的⻩帽子肩膀塌了下去,一对小红眼睛重又变得黯淡而疲倦,他低了头,只把一顶⻩帽子对着会场,低声说: “我说错了,但是我的动机是不错的。” “我们是动机和效果的统一论者。” 那个人不依不饶。 他叫李欣,是县⾰委⼲事。他有个舅舅在省城组织部门当负责人,县里导领的升降都管得到的。李欣从师范毕业本应该去小学教书,能直接分到县⾰委来,就得力于这位舅舅。自然他自己人也聪明,又长得一表人材。所以导领赏识,同事眼红。进机关一年多就当上了⼲事。⼲事就相当于正科级, ![]() “不争了。时间不早了。大家今天刚来,一路上辛苦,要早些休息。下面分分工,把这几天的工作安排一下…” 一直蜷着⾝子“呼呼”地 ![]() 李欣没有想到,散会之后,⻩帽子会主动到他房里来。工作组住在大队部。平时在这里过夜的大队⼲部都回去住了,把房子空出来往工作组。李欣因为晚到,留给他住的位置只有一张双人 ![]() ![]() “对你不住了啊,这个大队穷得很,找来找去只有这张 ![]() ⻩帽子说,并没有提会上的事。 这是一张土改时从当地一户地主家里抬来的那种老式架子 ![]() ![]() ![]() ⻩帽子又去摸 ![]() “不不。” 两个年轻人赶忙去拦他。除了按时开车,⻩帽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对不住李欣的。李欣觉得自己有些刻薄。 李欣低估了⻩帽子。他把⻩帽子的友好理解成讨好,以为⻩帽子是向他示弱。其实⻩帽子摸 ![]() ![]() ![]() 隔两天,工作组开碰头会,李欣又挨了⻩帽子批评。 那天分工,考虑到老杨的⾝体,大家一致同意⻩帽子的意见让老杨留在大队部掌握全面。最多在方便的时候,照应一下大队部所在的这个生产队。⻩帽子自己则提出去最偏远的八生产队,以示带头吃苦的意思。那个生产队离大队部有四五里路,逢晚上有会,半夜要摸黑回大队部。但⻩帽子作为副组长,还要管片上的工作(他跟老杨把全大队的生产队分成两个片,一个分管一片),还得有一个人专蹲八队。本来以为这会是个问题。来东方红大队的这个工作组,就两种人,一种上了年纪,一种年轻。上了年纪的怕冬天的夜寒,年轻的怕乡下的夜路。⻩帽子很慷慨地带头,就基于这种担心。没想到,此议刚出,李欣就说,我去八队。倒使⻩帽子有些措手不及,有些失落,仿佛自己的献⾝精神被人淡化了似的。其他各人都吐了口气,先前庒在心上的一道难题很轻易地开解了,都很赞许地去看李欣。 李欣其实有自己的原因。从八队往里再过一道岭子就是县剧团工作组蹲点的公社,李欣的女朋友小敏也在那里。 分工的次⽇,工作组全体由大队记书殷道严领着,在全大队范围跑了一遍,了解政情、社情、敌情。当天晚上就按照分工,各人到各人蹲点的生产队召开群众会。⻩帽子率领李欣去了八队。自己已经让各生产队⼲部下了通知,晚上七点钟开大会,跟县工作组见面。“七点钟”是提前量,实际预定的是八点钟正式开会。到了晚上十点钟,不说群众,就连队⼲部都没有来齐。偌大个生产队仓库,零零落落地坐了十来个人,除了二三队⼲部同⻩帽子李欣凑在一张“吱吱”作响的破书案上,其他的都四散蜷在角落里,要不是不时响起的咳嗽,和一明一灭的旱烟火光,就很难发现他们的存在。风从钉在窗户口的塑料化肥袋破洞和墙壁的裂 ![]() ⻩帽子一遍遍地看手表。他自己见人总是介绍说那是作为战利品从朝鲜场战上带回来的。很老的一只瑞士表,表面已经发⻩,刻度和指针都很难辨清。他就一遍一遍地把手腕子伸到那盏一样昏暗的油灯底下去展览这战利品,又一遍一遍地让名叫“老四”的生产队长去催人。老四也不晓得到哪里转了一圈,又缩着脖子,每回都说“人就来,人就来”但除了早已来的几个人,每回都没有什么人“就来”眼看再不来就不会来了,⻩帽子切齿说:“先前还不晓得,下面的政治工作淡薄到了这种程度。这不要复辟资本主义么?阶级斗争太严重了!” 李欣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什么“先前还不晓得”?乡下的事你不晓得?好像自己是哪里来的贵人,脚上的泥巴洗⼲净了几天?听你一口土话,哪个还不晓得你自己一家人在哪里扒土巴,跟这里人有什么两样呢。 “那就明天再说。明天不行,后天,后天不行,大后天!” ⻩帽子后来很坚决地劈了一下手: “我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 第二天在大队部一吃过晚饭,李欣对⻩帽子说:“我先走一脚。”那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这时候动⾝去八队,到了地方离通知开会的时间也还早得很。⻩帽子因为想跟老杨商量些事,便很赞许地点了点头,心里觉得这个年轻人还是很有朝气,很有工作主动 ![]() 但是,等⻩帽子到达八队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先他出发的李欣。李欣在八队的出现,是会议开始以后的事。因为⽩天老四发狠做了工作,这天晚上的人到得多了些,而且九点钟前后就来了。老四又去外面打了一转,回来时对⻩帽子说:“没有来的怕再不会来了,都是老弱病残,夜里走动不方便。我看就这些人了,开会吧,他们听了精神,回去传达是一样的。” ⻩帽子也就很不情愿很不満意地清了清喉咙,庄严宣布开会。 李欣进来的时候,⻩帽子正讲产无阶级专政理论讲得声⾊俱厉。屋里灯光很暗,他一个人的尖锐的嘶叫声显得有些 ![]() ![]() 散会回大队部的时候,⻩帽子门头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终于问: “你到哪里去了?” “去看我老婆了。” 李欣并不想隐瞒什么。 “那你为什么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只说过先走一脚,并没有说先到八队。” 到开碰头会的时候,⻩帽子严肃地提出了李欣的问题。 “你必须承认无组织无纪津的错误。” “我怎么无组织无纪津了?” “你去看爱人。” “看老婆(李欣坚持把自己“爱人”说成“老婆”)就是无组织无纪律?休假,你不也要去看你爱人?” “现在休假了没有?两个阶级,两条路线斗争这么 ![]() “我去看老婆,又不是搞破坏,这跟斗争 ![]() ![]() ![]() “…”⻩帽子口齿没有李欣伶俐,憋了一会,吃力地说:“不要讲那么远,讲你自己。反正你有错。” 李欣见⻩帽子的大鼻子憋得发紫,心里很熨帖,略略让了一步: “我的错误是犯了经验主义。前天夜里的会等到十点还没开成,昨夜的会我想就是能开成,起码也要十点。” “晓得错了就行,下回注意一点。”一直在旁边 ![]() 李欣微微一笑。 ⻩帽子的大鼻子又是一阵紫 ![]() 二 在乡下过⽇子,需要特别的耐心。乡下人很难说有什么时间观念。把握⽇子的流逝,只是些很耝疏的概念:冬至了啊,三九了啊,伢子満月的那个月,烂油菜秧的那一年,等等,比较细些的说法也只是夜间⽇里,上昼下午之类。⽇子就像一塘浓浓的泥浆,搅也搅不动。 当地人对开会的那种散漫态度,并不是因为政治上的自觉或不自觉(⻩帽子常常夸大这一点),主要是因为没有时间观念。冬天,天黑得早,天亮得又晚,有⽇头的时间,就那么六七个小时吧。冬夜长,又冷,最好的去处就是被窝。天一断黑,人们就拿热⽔泡了脚上 ![]() ![]() 工作组每次吃了早饭就分散到各个生产队去轰劳动力上⽔利。 东方红大队有一条红旗⽔渠,公社化那年修的,以后又年年加⾼加固。就是没有一年存住过⽔,是条漏底⽔渠,像个漏斗。漏斗造得再⾼,究竟还是漏斗。但是年年还要造。因为上边要冬季农田⽔利基本建设土(石)方的数字。数字只要年年增加,上边下边的⼲部就都安心。但挑土(石)方不如晒墙脚好过,就背地骂娘,说这⼲的是烂卵的事。为了这句话,⻩帽子专门开了一次大辩论会,开展关于学大寨是不是烂卵的大讨论。讨论的结果自然是一致认为⻩帽子的意见正确。 但是,明了理并不等于就落了实。工作组轰劳动力上⽔利,就像细伢子玩官兵捉強盗,轰了这个,溜了那个。屋场像蜂窝,三转两转,人就溜得把子(火把)不见烟,⻩帽子常常气得在村子中间的石板上跳脚,不知哪个缺德鬼就暗中撺掇了一群恶狗,从四面向他扑去,一直把他追出屋场外面一两里地。好歹集中了一伙散兵游勇,到了⽔库,⽇头也快照顶了。没有盘几担土,大家就自动歇了坡,要求工作组抓头等大事,就是念报纸。⻩帽子就只得念。刚念开,四周就起了鼾声。⻩帽子催开工,就有人说,武装头脑的事不能马虎的,我们已尝到学习理论的甜头,越学越想学,越学越有劲,最好学到天黑。⻩帽子晓得受了捉弄,却又无可奈何。二流子们说的都是他平时开会说的话,只有气得鼻子发乌。 “这帮畜牲,懒惯了的,饿死活该,你莫跟他们当真。”殷道严时常安慰⻩帽子。 征收和催款的工作也不顺利,集中开会也好,分别上门也好,社员个个都是大眼看小眼,一声不响。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总之是听了好像没听,一副死猪不怕开⽔泡的样子。⻩帽子就想出了一个绝招,让大队发动精壮的兵民骨⼲,组织小分队,然后 ![]() ![]() ![]() “大笔杆子,这回怕要劳动你了。” 李欣冷冷地把头转到一边。自从上次那个碰头会之后,李欣连正眼也没有看过⻩帽子。⻩帽子有什么事,都是跟老杨谈,再由老杨转告李欣。他也不想放下副组长的架子。但这次,他觉得应该忍辱负重。导领,总要有点导领的⾼姿态的。 “都是为了工作嘛。这个经验,要是总结归纳得好,说不定可以推广到国全去呢。” 当时,他们正在大队食堂的灶间(这里暖和)吃饭。⻩帽子在李欣⾝边蹲稳之后,李欣却站了起来,把碗筷放在灶台上,当着⻩帽子的脸开解 ![]() ⻩帽子很没趣,饭后就只有去找老杨商量。老杨沉昑了一会,说:“总结经验不急吧,搞起来了,看看,再说,你说呢?” ⻩帽子自然不好说别的了。 老杨还是有些预见 ![]() “先押在这里,让他们拿钱赎。” ⻩帽子很坚定。 “他们要是有钱,又何至于让人把东西押在这里呢?” 大队记书殷道严的政见显然从一开始就跟⻩帽子有出⼊。 “殷记书你要站稳 ![]() ⻩帽子眼睛尖尖地看着殷道严。 殷道严火气很盛,鼓着眼睛说: “那就押着吧。过不了几天,怎样抬来的,还要怎样跟人家抬回去。” 局面有些僵。工作组的几个年轻人就越觉得⽇子无聊。他们本来就够苦闷了。从舒舒服服一张报、一碗茶过一⽇的县城机关,跑到这个八面不关风的穷乡僻壤,吃喝拉撒睡,没有一样顺心合意。文化乐娱活动是一点谈不到。下来的头一个月头尾在冷死人的⾕场上放了两场露天电影,两场都是《地雷战》。唯一可以消遣时间的是扑克、象棋,却受到⻩帽子⼲预。本来,大家从各单位菗来,都是离了阎王的鬼,哪个也用不着含糊哪个。但是,你本来是想寻开心,却有一张欠棺材钱的脸老对着你。你怎么开心?“我 ![]() ![]() ![]() 就装病。头疼、肚子疼,一睡一整天不起来。大队⾚脚医生也是年轻人,早串通了的,帮着出伪证。 说不起来也是假的。⻩帽子领着守规矩的几位一走,几个人就龙腾虎跃,打牌下棋,改善伙食。 改善伙食其实就只有一个法子:偷猪油。大队食堂是工作组下来以后临时凑起来的。除了公社化大办食堂时留下的锅灶,什么底子也没有。⼲部下来时只带了自己的定量粮食。每人每月的半斤定量油留在家里,下乡来揩农民的油。大队不知从哪里榨出钱,在公社食品站买了肥⾁,熬出油,装了一瓦钵,好让⼲部们的嘴多少有些油腥。但大队找来做饭的瞎拐却是极吝啬的人。烧菜时 ![]() ![]() ![]() 每天三顿饭的间歇,瞎拐要去盘菜园。这时候,瞎拐喜 ![]() 从来不唱《拆⽩歌》, 风吹石磙飞过河, 大树抄上鱼打子, 急⽔滩头鸟做窠, ⻩牛下了⽔牛婆, … 大队几个看家的会计文书之类,在工作组的⼲部下队之后,也往往找个什么借口溜之乎也。大队部也就成了李欣几个“病号”的天下,听着瞎拐旁若无人的唱曲声,他们就从 ![]() ![]() ![]() 猪油瓦钵找到之后,先仔细观察研究一番,记住那已经凝成固体的猪油表面上由瞎拐每次“挑耳屎”时形成的图案。然后整个揭去一层,再用筷子在新的⽔平面上依样画葫芦。取得(李欣他们不肯说“窃得”)的猪油则带回自己的房间,待瞎拐送病号饭来后,用它加餐,果然美不胜收。一连几次,瞎拐竟没有察觉,更添他们的胜利感。 ⻩帽子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回来,见已经“病”了几天的李欣他们还没有起 ![]() ![]() ![]() ![]() ![]() ⻩帽子紫了脸,对随后跟进来的老杨说: “杨组长,这也忒不像话了吧。” 老杨却不由得有些好笑, ![]() ⻩帽子看出老杨并没有申张正义的意思,转⾝出去,口里喃喃说:“我要向县里后映。” ⻩帽子真正将“反映”付诸实施,是在瞎拐发现猪油失窃之后。 当时,李欣正在用肥皂洗头。头埋在盆子里,満头満脸的肥皂沫子。 “李欣!” ⻩帽子在他⾝后一声大吼。李欣没有住手,依旧翻动着肥皂沫子。这一天迟早要来的。 “李欣!是不是你?!” 听到提到了极限的变了声调的怒吼,李欣很想笑。他拼命咬紧牙关,忍着。终于能抑制住笑声的爆发了,才缓缓抬起头,把眼睛上的肥皂泡沫抹开一条 ![]() “是我呀。副组长,有什么事么?” 李欣晓得⻩帽子不喜 ![]() “我不是问是不是你,我是…” “那你喊我做什么?” “我是,我是来问你,是不是你…”“是我呀。” 李欣那张脸什么表情也看不见,只是一大团泡沫。 这很气人。 “我是问你,是不是贼?!” “你这个人很有味道,哪个贼是问出来的。” 李欣的嘴巴在一大团泡沫里咧开来。 瞎拐一直就很疑惑,猪油罐出了什么鬼?他眼睛不好,心却是精细的。李欣他们手脚做得再⼲净,瞎拐心里的斤两总是有了改变。 几个同案犯便一致出卖了李欣。他们晓得李欣在县里许多导领的心目中很得宠,⻩帽子没奈何他的。李欣也敢作敢为,把一切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肩上。 “要不要按手印?”他问“最好把手续搞得齐全些。” “你承认就好!”⻩帽子咬牙切齿,熬了一个通宵,写上报材料。半夜起来小解的李欣,经过他的房门,顺手敲了敲,很关切地提醒说: “注意劳逸结合,莫熬出病来啊。灯油也要钱的。” ⻩帽子没有理他,把愤怒都凝聚在笔尖上。 ⻩帽子控告的结果是县里给工作组长老杨打了一个长途电话来,询问怎么回事,也不晓得老杨是怎么回答的;完了,那边又要⻩帽子接电话,告诫说: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抓阶级斗争上,工作组內部要注意团结。 ⻩帽子张了张嘴,喉结很厉害地菗动了一阵,末了还是说: “好的,好。” 本着县里 ![]() 倒把李欣提拔了。 三 ⻩帽子很苦恼。路教快要进⼊⾼xdx嘲的时候却出现了僵局。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地方⼲部(主要是股道严)不合作是一种;工作组內部不齐心,也是一种。组长老杨按他⻩帽子的观念来看其实也就是一个“主民派”船到码头车到站,因此——不客气讲,思想就有些右倾,态度就有些消极。他一个副组长,权力有限,上下都施展不开。东方红大队的路教搞到现在,就像一个做文章的人忽然觉得没有一个好题目能把做了一半的文章继续做下去。而他原是极想做一篇锦绣文章的。 这天晚上,⻩帽子预先想了好多事去同老杨研究,却没有研究出一个所以然。老杨一到夜里就坐不住,寒气一上来,他就 ![]() ![]() ![]() ![]() ![]() ![]() ![]() “请进来,门没有闩的。” ⻩帽子心里竟生出几分喜悦。他在工作组其实是很孤单的,他要不去寻人生事,就几乎没有人主动来找他。 进来的是李欣,一张脸惨⽩得怕人。 “有事?” ⻩帽子很警觉。 “有。我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 ⻩帽子一掀被子,从 ![]() “哪个?在哪里?什么时候?” ⻩帽子到底是当过兵的,明快而精确。 “我刚才下队回来,快到大队小学的时候,看见殷记书进桑叶的屋。” 桑叶是一个不久前来大队做裁 ![]() “嗯?” “进了屋就关了门。” “嗯?” “我觉得有些怪,就在屋对面的路边站了一会,一直不见殷记书出来。” “屋里没有灯?” “好像没有,有也看不清。” “你来大队的时候,殷记书还没有出来?” “没有。” ⻩帽子的嘴 ![]() ![]() 李欣晓得他是找烟,便从桌上油灯边⻩帽子自己放在那里的一包烟盒里,菗出一支递给他,又端起油灯。 ⻩帽子凑到李砍端着的油灯罩口上,猛昅了几口,把烟点着,又抖抖索索地很菗了几口,才镇静住自己,说:“走,去找杨组长。” 老杨一双细小的眼睛在灰暗枯瘦的脸上眨了好久,才算听明⽩了⻩帽子的话。因为 ![]() “小李你确实看清,是殷记书卢老杨问。 李欣肯定地点点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老杨又问⻩帽子。 “带几个人,去捉奷。” 老杨很厉害地 ![]() “怕是慎、慎重些的好。殷记书不是一般的社员…” “老杨,我对你有看法的。这么严重的阶级斗争活生生摆在面前,你怎么看不见!我们现在是要跟阶级敌人斗,跟阶级敌人腐蚀拉拢⼲部的 ![]() ⻩帽子说着,把那个烟庇股又狠昅了几口。 “陷阱”这个词使李欣想到女 ![]() “你怎么确定他就是落进陷阱了哩?” “夜里往富农女儿屋里钻,有好事?”⻩帽子一针见⾎地指出。 “这只是你的推测。他是大队记书,夜里要去教育四类分子子女,你也不能说成是坏事吧。” 老杨避开⻩帽子的“阶级敌人”的提法,代之以“四类分子子女” 看得出,⻩帽子很气,却一时无话。那颗烟头已经烧到他的嘴 ![]() “不是推测,我可以肯定。”李欣声明。 “你怎么可以肯定?”老杨那双细小的眼睛盯在李欣的脸上。 李欣避开那眼光,垂下头,咕哝说: “查一下总可以的。” “查一下?要是人家没有事哩?要是人家 ![]() “要是捉住了哩?” ⻩帽子反诘:“怎么能只考虑一头,不考虑另一头哩。” “真要捉,也不能这么个捉法。把人家堵在里头,一点退路也没有,还怎么叫救人哩?真要处理这件事,也不急在今天一个晚上,还可以从侧面做观察,做调查,做工作,尽量叫两方面都不被动。” “到底姜是老的辣。”李欣想,却忽然觉得这老练沉稳有些可恶。 从老杨屋里退出来,要分手的时候,⻩帽子站住,再一次问李欣: “你是真能确定么?” “当然。” “怕吃苦么?” “做什么?” “我去守。你肯去么?” 李欣略略沉昑,说:“好。” 他晓得,今夜就是上 ![]() 各自回屋加⾜⾐服,静静出了大队部。寒气一下就 ![]() 他们在大队小学对面的马路边寻到那棵当地人说起码有上百年历史的老樟树,在裸露虬曲的树恨上坐下来。树⼲很耝,两个人合抱不过来,避风是不成问题的。⻩帽子好像看出李欣的情绪,便开始进行⾰命传统教育。说他在朝鲜,虽然没有真 ![]() ![]() “没有想到,二十年后,又跟你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帽子看来是动了真情,忽然举起手在李欣肩上拍了一掌: “小李,你是不错的。先前,我有些误解你。” 李欣心里也有一点热热的。他想世上的事有时候真有些怪,昨天还跟乌眼斗 ![]() 但是夜一过去他们一无所获。 天亮以后,桑叶的屋门开了。桑叶进进出出地忙着早上的事。门一直敞开着,却再没有第二个人出来。 熬了夜一的⻩帽子和李欣互相看了看,都看出对方的不甘心,便默契了,向桑叶的屋走去,样子好像是散了步回来。 “你们,这么早。”桑叶有些畏惧的样子。 “你也早得很嘛。”⻩帽子说着,一直往前走。 “屋里很 ![]() 外间是一架 ![]() ![]() ![]() ![]() ![]() “你就这一间屋?” “大队这就够照顾了。”桑叶很感 ![]() “我没有什么事叫你做。”⻩帽子一脸严肃“顺便来看一看的。” “怎么敢劳动你。”桑叶受宠若惊,眼泪在睫⽑上亮着,将落未落。 ⻩帽子不看她,摆了摆手就走了出来。 李欣一直在旁边看着,心里充満了惊讶。怎么也无法把面前这个可怜的羊羔同头天下午亲眼看见的那个风 ![]() ⻩帽子很沮丧,回到大队部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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