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米亚楼是严歌苓创作的完结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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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波西米亚楼 作者:严歌苓 | 书号:44774 时间:2017/12/12 字数:70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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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做媒的是我幼年时期的一位女友。半夜,她打来长途电话,语气热烈地介绍道:“他是外 ![]() 此女友是我幼儿园里的小伙伴,从第一次婚姻中走出来的我即便对全人类都没了信赖,对这女友,我还是有一句听一句的。当然,对于一个年轻的国美外 ![]() 下午六时三十分左右,我在女友的公寓准备晚餐。听到叩门声,我 ![]() ![]() 二 劳伦斯的确 ![]() ![]() 他笑嘻嘻地说:“我可以在厨房里陪你聊天!” 他于是一条胳膊肘斜撑在厨房餐柜上,跟我东拉西扯起来,三句话必有两句会逗我大笑。幽默至此的人,我还是头回遇见。 三 不久,劳伦斯和我真成了好朋友。他常领我去参观各种博物馆,从艺术到科技,从天文到历史。一天,我跟他走过国务院大楼附近的一条街,他神⾊有些不对劲,那种天生的嬉闹逗趣,忽然全不见了,眼睛里有的只是警觉。他对我说:“你最好装着不认识我。”“为什么?”我纳闷地问。 “我不想让 ![]() “为什么?!”我自认为自己还不至于使一个并肩走路的男人尴尬。 他支吾。 等我们在一个饭馆落了座,我仍是耿耿于怀,半打趣地问他:“怎么啦,跟一个国中姑娘走一道有伤体面?”他忙解释,绝对不是因为我。他微拧眉头,⾝子凑我近些,说:“你知道,国美外 ![]() ![]() 我头一个反应是:“他在胡扯,要不就是在逗我。 “有那么严重?”我问。 “我希望没那么严重。不过在我们关系没确定之前,我还是应该保护自己,也保护你。不然他们会来⿇烦你的。” 我想,保护他自己该是最实真的顾虑,国美人嘛,保护自己,是顶正当、顶正义的一件事。我还是认为他在故弄玄虚,在他们国美人太过温 ![]() ![]() 我笑了,对他说:“你是CIA(央中 报情局)的吧?” “不是。是也不会告诉你。”他睁着诚实的蓝眼睛。 “那你肯定是!”我靠回椅背,感觉脸上的笑容已狡黠起来。 “真不是!”他又急又委屈。“是的话,我绝不会答应去见你!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外 ![]() ![]() ![]() 我又对着他瞅一会儿,才认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那就不要和我建立密切关系。”我说,带一点挖苦。 “我想辞职。”他说。 我吃一惊:“值得吗?” “我宁愿牺牲我的职业。”他说到此沉默了,似乎在品味这场牺牲的意味。对于精通八国语言的三十二岁的劳伦斯,做外 ![]() ![]() “就没有其他通融方法了吗?”我问,焦虑起来。 他笑笑:“我辞职,比他们把我踢出来好。” 几天中,我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这个问题:难道我与他的结合必须以他业失做代价吗?难道他在我和他的事业之间必须做一场哈姆雷特式的“是活还是不活”的抉择吗?好在我们并不在一个城市,距离可容我将这事冷静地思量。我俩都想安安稳稳相处一个阶段,一方面加深相互间的了解;另一方面,他必须暗中联系工作,一旦外 ![]() 四 一年后的一个下午,我如常来到学校,一进教室,几个同学眼神异样地瞅着我。我是系里唯一的东方人,所以我习惯被“瞅”然而这回却不同。课间,一个年纪小的男同学跑到我⾝边来:“你⼲了什么了?” 我反问:“我⼲了什么了?” “上课前有个FBI(联邦调查局)的家伙来找系主任和几个同学谈话,调査你的情况!我估计他是反间谍部门的…” 那么就是说,我正被怀疑为间谍?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FBI怎么会知道我?” “听说是因为你的男朋友,是他把你的资料提供给他们的!” 回到公寓,我马上给劳伦斯打长途。的确是他“供”出了我。在个久前的一次外 ![]() ![]() “你没必要现在就讲实话呀!你不是在争取被派往罗马吗?”我急问。 “我们宣誓过:对家国要百分之百的诚实!”他答。 电话中他还告诉我,刚填完“全安测试”表格,他便收到去罗马的委任书。我早了解到他对罗马和意大利的向往。他还告诉我,他的意大利语已通过了试考。我的心似乎放松下来,也许国美在冷战时期建立的规章已名存实亡,我和劳伦斯的关系或许不会给他的事业带来太大的害处。我告诉他:只要能帮他保住外 ![]() “FBI?”他吃惊道“他们找你⼲吗?” “他们不是 ![]() “不可能!我填的全安测试表格是国务院全安部发的,FBI绝没有可能拿到它!”他疑惑道“你是不是听错了,把别的全安部门当成了FBI?即便是FBI,也不会这么快——我刚刚在表格上填了你的名字,他们已经找到你学校里去了…” 我说但愿我搞错了,还希望这是那男同学跟我开玩笑。 五 然而,就在当晚,我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是个十分和气的男声:“…别紧张,我是FBI的调査员。”他说“请你明天上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好吗?” 我答应了,心“突突”直跳。这个约会辞令已很不国美化了;男人约见女人,首先该问女人何时最方便,由女人决定时间,而这位调查员却指定时间、地点。挂上电话不久,铃又响,拿起听筒,竟然还是那位调查员!这次他一字不提我和劳伦斯,天南海北跟我聊起来。他的中文带浓重的山东口音,我只得捧着电话认真应付他,心里明⽩他的“闲话”不闲。 第二天上午,我准时来到了FBI的办公地点,却不见任何人在会客室等我。十分钟过去,从侧门走出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以标准的中文对我说,约见我的那位调查员生了病,只得由他代替来与我谈话。我跟他走进一间很小的房间,里面的陈设一看便知是审问者与被审问者的席位,四壁无窗,气氛单调得怵人。审问者倒是客客气气,不断提问,我回答时他就一一往纸上写。不一会儿我发现他的提问兜了个圈子回来了,我原本流畅地对答,变得越来越呑吐。我发现他在摧毁我的逻辑,而逻辑是我的防卫。我看着他带有⽩种人冷漠的礼貌的脸,突然弄不清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 几天后,两个朋友给我打电话,说他们都受到了FBI的盘査,中心內容是核实我的证词。 我开始议抗,拒绝跟这帮调查员再谈一个字。马上,劳伦斯那边感到了庒力。他打电话给我,口气很急:“为了调查能尽快结束,请你忍一忍,配合一下!” “我是个国中人,你们国美要做得太过分,我可以马上离开这个家国!我以为国美是个最自由的国度…”我又悲又愤,哑了口。 “请你忍一忍,好吗?等我们结了婚…” 我厉声打断他:“我宁可不结婚!” 劳伦斯在那边顿时沉默了。他意识到我生活中的宁静的确是被这婚约毁掉的;我的确因为他而失去了跻⾝于无名之众的全安和自由。我不敢肯定我的每个电话、每次外出是否处于某种监视之下。最大的讽刺在于:我是在国美懂得了“人权”这字眼,而懂得之后,又必须对这个神圣的权力一再割让。亦或许,他们的人权是有种族条件的,对一个我这样的外国人,他们以为只要有一层虚伪的礼貌就可以全无顾忌地践踏过来。 劳伦斯在电话上流露出恳求的语气:“你一定要忍耐,就算为了我,好吗?” 我答应了。我已意识到在这里做外国人是次等人种;次等人的人权,自然分量质量都不⾜。 转而,他奋兴地告诉我,他已收到了国美驻意大利馆使的 ![]() ![]() 六 半个月过去,那个带山东口音的调查员再次露头。他请我去他的办公室会谈,却再次迟到半小时。此调查员先生四十岁左右,个不⾼,有无必要都张开嘴哈哈大笑,有种 ![]() ![]() “请坐请坐,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他哈哈道。 我不置可否。 “怎么样啊?你和劳伦斯什么时候结婚?” “还没计划。”我笑笑。 他装着看不见我脸上的疲惫和挣扎着庒下去的反感。 又是一间不见天⽇的小屋。他开始问我⽗⺟的出生年月⽇,以及我自己在哪年哪月哪⽇做了哪件事。我仔细地一一答对,一个数字上的误差就会被认为成谎言。谎言不可能被精确地重复。 “这些问题,上次那位调查员已经问过四遍了!”我终于苦笑着说。 “是吗?不过我是头一次问你,不是吗?你的每件事对我都是闻所未闻!”他头摇晃脑地用着成语。 我突然意识到,上次他 ![]() “Isyourfatheramemberofcommunistparty?”(“你的⽗亲是共产 ![]() 他突然改成英语问。我明⽩他的用心:他想制造出无数个“冷不防”我在⺟语上的设防,极可能在第二语言中失守。一瞬间犹豫,我说:“是的。” 问答又顺畅起来,如此持续了半小时,他无缘无故再次山东味十⾜地哈哈大笑起来,说我的合作十分理想。我心松弛下来。他一面收拾桌上的案卷,一面不经意地对我说:“有件小小的事还得劳驾你协作。” “什么事?” “假如我们要你做一次测谎试验,你是否会答应?” 这太意外了,我企图看透他似的睁大眼。 “绝不会费你太长时间,”他开导我“这样可以大大速加调查进程。” 一时间我想到劳伦斯的话:“请一定再忍耐一下,就算为了我!” 我点点头。 晚上我在电话上冷静地告诉劳伦斯,我接受了做测谎试验的要求。他那边炸了:“你怎么可以接受这种无理要求?!这简直是人⾝侮辱!只有对犯罪嫌疑才能提这样的要求!” “那我怎么办?!你以为我情愿?”我气恼并充満委屈。 “我要起诉他们!这已经成了害迫!…”他冲动地喊起来“这不仅侮辱你,也是对我的侮辱!你不该答应!” 我抢⽩道:“我也不应该接受你的求婚,不应该来这个貌似自由的鬼家国!”我一吐为快地说。 我挂断电话,独自坐在没开灯的房间里,一种寄居异国的孤独感头一次那样实真可触地浮现出来。原来,我并没有着陆,这个家国不允许我着陆。 劳伦斯第二天突然飞抵芝加哥,他很不放心我的情绪。我告诉他,我不愿为这场婚姻给他和我的生活造成那么多⿇烦;我不想任何人推测我怀有某种意图来靠近一个国美外 ![]() “你别再跟我来往了。”我说。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严重,也许这只是例行的调查。”他安慰我,心里却十分没底。 劳伦斯回去后,打电话告诉我,他赴意大利的行期已定,他已向上级递了通知:在赴任前和我结婚。 “现在没事了——也许这场调查的结果是令他们満意的,否则他们早就该取消我去罗马的调令了…”他说,带着侥幸者的喜气“他们再不会要你去做测谎试验了!” 我也感到了释然,情绪好转。电话刚撂下,门铃响,从窥视孔看出去,我又傻了:来者竟是那个矮个调查员。 “很巧,我散步时发现你几乎是我的邻居!”他笑哈哈说道。 第一个直觉便是:“几天来他监视了我和劳伦斯的行动。 我让他进门,让他以“浏览”为名侦察了我房內的一切。 “最近你忙什么哪?”我问道。 “很忙。”他答非所问。 “是不是你们必须创造一些事来让自己忙?” 他看我一眼,大概在琢磨我的出言不逊是出于坏的英文还是坏的教养。 “对了,我上次忘了告诉你⽇期,”他说“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吗——就是那个测谎试验?我想请你去填一张表,签个名,表示自愿做这个试验。” 几天后,我却又接到一个电话,那人自我介绍道:“我是国务院全安部的,我可以和你谈一次吗?” ![]() “FBI?”他大吃一惊“这事与他们有什么相⼲,这属于內部的全安问题…” “活见鬼,他们有什么权力⼲涉外 ![]() 我拿不准他们是不是在跟我唱红脸、⽩脸。我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话,尽管他比FBI少一些察警气。对话完毕,我问:“下次谈话在什么时间?” 他惊讶地笑一下:“下次?我想我们这次谈得很成功,不需要下次了,不是吗?” 我长吁一口气。他送我出门时又说:“你看上去很焦急,千万别。你们一定会结婚的,一定会一块儿去罗马的,我预先祝贺你们!” 星期四我上完了课,如约来到FBI总部,坐在接待室那张 ![]() ![]() 我刚要伸手接表格,他却突然一缩手,说:“我希望这里面不带任何強迫。” 我无表情地咧咧嘴,意在表现一种“死猪不怕开⽔烫”的大无畏。 “我希望这完全是出于自愿。”他更強调地说。 我说我明⽩。表格被郑重地递到我手中。我拿出笔,用力瞅他一眼。往这张表上签名的是什么人?骗子?小偷?杀人犯?没有比让一个说尽实话的人做测谎试验更屈辱的事了。 我还是像一切骗子、小偷、杀人犯一样顺从地签了名。 回到家天已黑,答话机上信号灯闪烁,我打开它。上面竟是劳伦斯气急败坏的声音:“…今天下午一点半,我得到国务院通知:我已不再有资格进出国务院大楼!我去罗马的委任令也被撤销!”我不相信自己的听觉,马上打电话过去。劳伦斯正愤怒得冒烟:“他妈的!全安部刚刚来人让我马上 ![]() “你 ![]() “我坚持要他们拿收据来,我才 ![]() ![]() 我突然意识到,在我往测谎试验的表格上签字时,劳伦斯的命运其实已被决定了;就是说在向我強调这个测谎纯属我自愿的时候,已知道了外 ![]() 我们在电话的两端沮丧着,沉默着。二十世纪末了,我和劳伦斯的结合还必须经历如此一幕,似乎古典,似乎荒诞。 “还没完呢——我还得去做那个测谎试验。”我说。 “让他们去见鬼!”劳伦斯说。 “可我今天已经签了名,同意做了…” 我想这大概是劳伦斯有生以来最愤怒的一次。 一九九二年秋天,劳伦斯和我在旧金山结了婚。他得益于自己的语言天赋,很轻易便会找到工作。⽇子是宁静的、明朗的,似我仍会冒出这么个念头:我⾝后真的不再有眼睛,电话上不再有耳朵了吗?会不会哪一天突然跑来一个人,又客套又威 ![]() 谁知道。 wwW.ig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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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其人其少女小渔太平洋探戈也是亚当也是吴川是个黄女金陵十三钗密语者倒淌河谁家有女初长白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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