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小渔是严歌苓创作的完结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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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少女小渔 作者:严歌苓 | 书号:44772 时间:2017/12/12 字数:128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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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出落成个标致女郞,是在一九九七年六月一⽇下午三点五分。南丝从伊芙圣洛琅女用打火机吐出的蛇信子般的火苗上抬起眼睛,这样确认了。细长的摩尔烟卷架在她向后弯翘的两![]() ![]() ![]() ![]() “Lulu,”南丝叫一声。她基本上不会英文,但这声“Lulu”叫得是味道不错的。璐向远处眯了眯眼。女儿此刻的六神无主也绝对是南丝自己的。⺟女俩的自作主张、自有主见谁也摸不透,如同深蔵在防御和谦让体态深处的服征一切的野心,是不为人认识的。能看到的,就是这副凄惶可人的模样,眉心往额上拎着,乘车下错了站似的。璐和⺟亲在每天下午的三点五分见面,这个规矩已实行三年了。不过三年里这是头一次,南丝看到自己对女儿的修剪矫形大致完成。璐已绝没有同她⽗亲相像的危险了。璐真是像她十四岁时一样动人心魄的雪⽩,也有一对刚睡醒的眼睛;眼⽪上浅微的褶皱, ![]() 璐穿10号牛仔 ![]() ![]() ![]() ![]() ![]() ![]() 璐走到南丝面前,皱皱眉,斜起目光嘟囔:“你眉⽑怎么画那么黑呀?” 南丝当然不会跟她一般见识。她依照自己的道理染红指甲,涂黑眉⽑,正如璐有璐的审美原则。但她们其实是一个质地,南丝对此很有把握。璐把自己锁进⽩⾊卡迪拉克,等⺟亲菗完最后一口烟。一般情形下,璐对⺟亲的亲昵是用挑剔和轻蔑来表达的。 星期三下午四点半,是璐的芭蕾课。璐是十一岁差一个月的时候开始芭蕾课的,跟南丝自己一样。她在国內舞剧团跳过几年群舞,但她希望璐连那程度也别达到,最好就学点⽪⽑。“我恨芭蕾!”璐用英文说“恨”时很有 ![]() “你想要什么?我要去Macy’s退三件⾐服。”南丝慈祥地从黑蝴蝶一般的墨镜后面看看女儿,左手柔弱无力地搭在方向盘上,右手去笼络女儿。鲜红的指甲抚在璐的⽩⾊脸蛋上。她知道这是女儿在芭蕾课前的例行敲诈。“你想要什么,妈给你去买。”璐紧咬“恨”字的臼齿松开了,懒洋洋地动着敲⺟亲一笔的脑筋。 卡迪拉克在忙 ![]() ![]() ![]() 璐慢慢有了个好情绪,说:“你要退那件紫裙子?”南丝说:“想来想去还是不甘心——⼲嘛花两百五十八块买呀——过两天说不定减价——⼲嘛急这两天呐?”璐说:“你当时怎么没想到减价?”“当时我就觉得这紫颜⾊特正!特衬我!我一穿上,那帮女售货员都过来了,有一个还问我,是不是做过模特儿…”“你能听懂那么多英文?”“反正她们是那个意思。”南丝一般不计较女儿在兴头上对她的小小戳穿。“那你⼲嘛退呀?”“我们一个月买菜钱也不到两百五十八,给车加油也够加十几次了。”璐说:“天天吃了晚饭就啰嗦这两句。”南丝说:“什么时候啰嗦了?”不过她心里明⽩,她的确在这几天晚饭后自我检讨:把一个月饭钱穿在⾝上是她持家的一个败笔。“我又不像他们张家人,一个钱在手里都搁不住。”南丝一直把前夫叫“张家人”这个称呼把所有的低能、怪诞都提⾼到⾎统上去给予否定。她认为这是基因的残次,什么博士、博士后都无济于事。前夫的两个妹妹也都硕士、博士了一番,教育是给教育透了,一样的找不着像样的工作,一样的低能,租廉价房,买二手车。前年新年来请璐出去吃饭,也顺⽔人情地请了南丝。点了几个稍贵的菜,两个女博士对看好几眼,汗也出来了,眼镜都滑到了鼻头上。眼里是典型张家人的窘相,怕钱包里的钱不够招呼。对南丝来说,一切别人看得见的花钱之处,都是正经花销,房子、车、背的⽪包,请客、送礼,这些钱都是最正经该花的,都是出汗吐⾎、打掉牙往肚里咽也得往外掏的钱。尤其请客,就是杀了自己也不眨眼,得那个气派才行。 南丝把紫裙子拿出来,售货员说:“您没看见这收据上的印章吗?是最后减价,不能退。”南丝回头,璐已逃得很远。南丝大声说:“你过来!告诉我她说什么!”璐在这类时候甘愿和她妈 ![]() 璐更是一副拔腿状。“人家说不能退就不能退!谁让你当时不问清楚?” 南丝说:“当时我哪儿懂她说什么!你就跟她说,我妈不懂英文,跟她说Sorry,我妈什么也不懂。” 璐站在那里,样子像南丝当众把她⾐服剥了。 “过来呀小冤家!”南丝这时看见张家人宁可上当吃亏的没出息德行在璐⾝上出现了。这就是张家人私下里和璐沟通的后果。璐用那种中生学的厌世和颓唐步子走过来。脸垮着,两肩又懒又烦地晃,晃得很大且缓慢,像那种最绝望的Disco⾼倍数地放慢了动作。璐同女售货员客客气气讨论几句,转头对南丝说:“不能退。” 南丝说:“二百五十八块,又不是二十五块八,讹我们呐?”她知道璐不可指望,横下心拿出自己的英文⽔准来。她跟女售货员很流利很地道地说了句:“我不懂英文”接下去就是颠三倒四了,语法是完全免除的。最终她总算让女售货员明⽩了大意:要么退掉这裙子,要么今天大家都不过⽇子了。璐看看周围渐渐凑上来的观众,变了姿态,比看热闹的所有人都冷眼,都局外,还偷空瞥向女售货员的眼睛,同她 ![]() 南丝问璐:“她说的一大嘟噜什么呀?骂我呢?” 璐说:“她告诉你原价一千三百九十九。” 南丝说:“一千三百九十九,我发神经啊?”她原路走出商场,原状拎着紫裙子“二百五十八我都是在发神经——我又不像他们张家人,在国中给国中人欺,在国美给国美人欺。” 璐同她拉大距离,她知道女儿偶尔不⾼兴听到张家人的短处。南丝从沿途的一些镜子或橱窗玻璃看见自己袅娜如旧⽇,微微染⻩的头发使她比旧⽇只多一种风情。曾经跳得极马虎的芭蕾,竟都还攒在⾝躯里,使肌体原先的形态与布局并未随年华流逝而被地心引力所改变。南丝大致消了气。对那女售货员的气,对璐的气,对自己糊里糊涂花出去二百五十八元钱的气。一般来说,不管南丝从何处由何故受来的气,她末了都会气到张家人那里的。而张家人个个不值她去气,顶多值她一声冷笑或苦笑。因此世道再万恶,南丝总是气不起来的。这就让她有了一大青舂保健。她走在璐的右前方,不断停下脚,等璐走近她便头摇一笑:“我真是神经了,二百五十八,等于活活给她们抢了!…” 璐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拿英语说:“闭嘴,好好穿它去美吧。”在南丝懂得不多的英语中,包括这句“闭嘴”她觉得这俩字从璐嘴里说出来,尤其魅力无比。璐那细密的晶莹的⽩牙齿在准确铸庒出这两字时,显出公主般⾼雅的鲁莽。天生就红雨润泽的双 ![]() ![]() ![]() 南丝见璐又开始东张西望,脖子又引得老长。女儿已忘了刚才对⺟亲的仇恨,那副烂漫模样又原形毕露。她步子是散漫的,骨子里却有种悦人的板眼。只要她不留神,她就活活是个十四岁的南丝。璐的好看里是 ![]() 璐仍不吭声,还是手脚极轻地摆弄着眼镜框,像摆弄⼲透细极的花草标本似的。那手简直就是南丝自己的。璐这时说:“给我二十块钱。”南丝说:“你眼睛不是好好的?”“你说的每次上芭蕾课,我可以选一样东西。”“我说过不超过十块钱。”“上回你欠我,加这回,二十啊!”“二十也不够你买这个呀——这是男式的!”“这是名牌,得五百!”还未等南丝的钱包彻底打开,璐的手就上来了。然后她以同样快而狠的动作,把二十元钞票放进自己钱包,走出店去。南丝更吃不准了,跟出来。璐说:“你放心,我慢慢攒。”南丝凶起来:“警告你,你脸上要架那么一副不三不四的眼镜,你可就毁了!”“眼镜怎么就不三不四?!”“丑人才戴眼镜——丑人戴眼镜是遮丑,张家人个个都是拿眼镜遮丑!” 女儿又不吱声了,眼睛又六神无主起来,南丝自然明⽩她心里的主见执着着呢。 九月的一个半夜,南丝坐在 ![]() ![]() “我碰巧来开个会…” “碰巧我要是不想开门呢?” “小璐给我打了电话,叫我今天来。” 南丝侧侧脸,把他放了进来。他边认路边往里走。南丝突然快几步,超到他前头。一径的红⾊仿花岗岩梯阶,她步子不均而踩下半块长睡裙的前摆。她闯进浴室,璐在淋浴。这女孩每早上靠一小时的淋浴醒瞌睡。南丝把女儿扔在地上的睡⾐、马桶盖上准备替换的內 ![]() ![]() ![]() 博士后这时到达了客厅,将肩上的推销员盛样品的黑布包仍十分敬意地背着。见南丝走来,目光更紧张茫然,像是満心期待下了机飞,却发现没人接应自己。南丝的面孔浮动起来,运动起一些平时不用的肌⾁,笑了个完全异样的微笑:“随便坐吧。”他敬而远之,轻微躬了躬⾝,表示领情:“不坐了。小璐呢?我们就走。” “你们私下串通好要出去?” “你怎么这么说话?” “那该怎么说?” “我是她⽗亲。” “⽗亲不是什么官衔,你想做就做,想辞就辞。” “你的意思是我没尽责任?每次寄钱,你都退回来!” “退都退回去了,你还好意思来,还好意思暗中挖我们墙角。看来你们张家人不那么要脸。” “顾南丝,讲点道理好不好?” “道理我肯定是讲不过你的,你们张家人学了一大堆学位,就是为了在道理上都讲得通,道理上做得都漂亮,道理上你们不输给任何人。当然不跟你讲道理——你们暗中合计我,把我娶进张家门,又把我踢出去;坑了我一辈子,道理还是你说得好听…” “就算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总还是孩子的⽗亲吧?” “你连丈夫这份活儿都辞了,我以为你连⽗亲的活儿一块儿辞了都不⼲了呢!” “南丝,你替孩子想一想…” “就是替女儿想,我才不能让你跟她来往!你是什么东西?你自己好好问问自个儿,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你坑了我你还没完,还要坑我女儿…”说到这里南丝一阵气不够用,顿了一下“哇”地哭出来。 浴室里有声音了。璐“嗵嗵”地捶门,喊:“我要出来!”博士后所剩不多的头发一 ![]() ![]() “我关她?——璐,要出来你自己出来!”南丝拿餐纸擦着流到嘴 ![]() 璐开始捶门,踢门,整个楼的玻璃都咯咯响。这位⽗亲是一副冲锋状态了。南丝伸手去拎他风⾐的后领:岂轮到他来这儿做救世主!博士后并不是她稀薄记忆里那个秀才,甩⾝就把她甩出去几步远。她也就很合情理地往地上一坍,同时抓起拖鞋砸过去。拖鞋是银⾊的,有个⽔晶酒盅似的跟儿。鞋跟儿命中了博士后那清丽如女子的眉⽑,不幸错过了他从七岁就开始用来遮挡单眼⽪、塌鼻梁的眼镜。浴室里还是“嗵嗵嗵”的。博士后更来了拼死搭救的劲头。南丝抓起钢琴上一只⽔晶刻花酒瓶,马上又想到划不来。打死打不死此人都不配这么好的东西。再说是郑生送的,为让她偶尔给他斟斟“梅娄”或“柏 ![]() 烟缸砸得不好,准准砸在璐的肖相上。是何生认璐做⼲孙女那天请人给璐画的。把璐画成德加画中的芭蕾女郞。镜框玻璃迸裂成一朵僵滞的礼花,就差落英缤纷。三人都静了一刹那。又开始动作时,博士后已到了浴室门口,一掌打在门上。门给打出条 ![]() ![]() ![]() ![]() “小璐怎么了?”他不得不接受这份陌生。 南丝看见博士后感情上受的这一记打击更为致命。这就对了。她看着前夫悻悻走下梯阶,心想她即兴设置的隔阂效果极佳。然后她回到客厅,看见前夫单薄的⾝影不久混⼊了三个街口外的人唐街人群。她深深感觉他的不重要;他和那一个个拎着塑料购物袋的人群一样对她无关紧要。更无关紧要。 从那以后,璐和她停止了对话。璐连拿她取乐一番,刻薄一番的趣兴也没了。罗生来吃晚饭,璐叫了声罗伯,把嘴角两个酒窝现了现,算是给了罗生面子。南丝递递眼⾊叫罗生逗她说话,罗生意识到⺟女间有了别扭。一向风趣的罗生说出很失败的笑话,把他自己窘得哑住。换一天是郑生来吃晚饭。郑生话原本就少,三个人只有开电视吃饭,那里头不相⼲的话至少也能填些冷场。郑生走后,剩小半杯酒,南丝虽不爱酒却总对爱酒的郑生常剩个杯底子有怨。她仰脖子灌药那样把剩酒喝⼲净,感觉璐在偷偷瞅她。她讪讪一笑说:“都是很贵的酒。”璐把眼睛转开,还是没话。若在平常⽇子,璐会有一两句尖刻的玩笑或一番恶心作呕的滑稽表演。 到了第三天晚上,南丝开始失眠。合眼的一会儿全是些活生生的梦。天将亮她浑⾝酸痛地起 ![]() ![]() ![]() 璐也穿戴好了。一⾝紧裹的小⾐小裙,上黑下⽩,头发揪在后脑勺上,用一只藌⾊的大夹子夹住。黑上⾐与⽩裙短之间是必定要有个肚脐眼。南丝感到璐今天的装束是很挑衅的。是 ![]() 晚饭是从外面叫的一个沙锅和一个荤炒素。南丝踉里踉跄地摆碗筷,右手按着 ![]() ![]() ![]() ![]() ![]() ![]() ![]() ![]() 夜一南丝都听见卧室门不时给无声推开。璐在黑暗里听一会⺟亲旋律单调的呻昑,再惴惴地退出去。璐明⽩⺟亲的病痛主要是心碎所致,南丝就是要她明⽩这一点。第二天一早,南丝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在厨房忙璐的早饭。璐一进厨房就说“你脚趾甲什么时候涂成那个颜⾊啦?”南丝心暖得差点嚎啕。女儿与她的和解每回都是以挑剔开始。博士后已经是她们⺟女生活中最无关紧要的人物了。 电话账单来的时候,南丝发现有个号码重复出现了起码二十回,其中有两回超过六十分钟。她把璐叫到客厅。“你坐下。”璐看一眼账单“⼲嘛?”“我有话问你。坐好。”“我打电话了。”得自相濡以沫的默契使她们之间不必把重要事件、人物具体化。 很大一个冷场后,南丝手按着 ![]() “张家人是很混蛋的。学者世家——”她的冷笑仅是鼻翼向两边一扩张:“又没用又损。他们家肯定早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帮他把我骗到手,好让街坊邻居,亲戚朋友看见,他 ![]() 南丝那样用力地看着璐,看着自己端正的鼻梁在璐那里成了精品。她顾不上璐会怎样了。她自己在知道真相时也有刹那的天旋地转。璐这时的目光移向茶几央中的⽔晶玫瑰球上。罗生带来的两打红玫瑰揷在那里,一朵也没开,直接要过渡成⼲花了。 “他不是个正常的男人。这个秘密我是两年前才知道的。”璐的目光在屋內所有陈设、物件上飘飘、落落。⺟亲的话是一切美丽静物的话外音。 “他是个同 ![]() 璐还是看着别处:“造谣。” “璐,他和一个男人同居了七八年。” 她看女儿这时两脚跟逐渐抬起,力量逐渐移向脚尖,它们变成了芭蕾舞者的⾜部雕塑。璐旁观者似的,看着这双脚玩它们自己的。南丝知道璐肯定在天旋地转。 “那又怎样?”女儿忽然向她转过脸,声音不狠,神⾊里也没有崩溃的征兆。这倒正是使南丝心烦的。她一时间突发奇想,张家这桩勾当甚至连璐也参加进去了,仅仅她一人是牺牲者。 “璐,你知道?”她看着璐。璐又把眼睛移出她的目光控制。女儿淡漠地摇头摇,没劲的,没兴味的。“他们张家太不是人。”南丝告诉女儿他们是怎么⼲的:为了向社会提供一个伪证而撮合了一场婚姻,利用一个女人的虚荣,她的出国梦想。那时舞剧团的都兴找硕士、博士,出国留学的…”她说得手脚冰凉。璐的脸从来没这么个⽩法。她再次肯定女儿在天旋地转。 璐安静得可怕,眼神不再飘忽,变得很直,似乎在劲使认清这个丑恶的秘密。而她自己,尽管美丽,却是这丑恶秘密的成果。“你想想看,”南丝自语:“他居然还要来做你⽗亲。”璐起⾝,一切都让她没劲的样子。南丝却有把握璐垮了。 璐睡了一整天,下午五点被南丝叫起来澡洗、更⾐。要赴罗生家的圣诞Party。璐一直没说过话。不过她本来也没太多的话,这是罗生、郑生,以及何生宝贝她的原因之一。璐洗好梳好,穿上南丝替她选好的紫红丝绒连⾐裙。她乖得南丝心酸。当然是她明⽩从此没有一个暗中保护她、顺从她,与她暗中做伴的、大致算个⽗亲的人可依靠了。也没有张家那一家子的博士们,那两个戴厚眼镜的姑姑暗中做心理靠山来对⺟亲居⾼临下了。她楚楚可人,是因为她知道了自己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个丑恶秘密的偶然果实。南丝想到璐如此认识了自己,如此默默地接受了自己,太令人痛楚了。南丝跪坐在茶几边,用一张黑⽩细格、印有“SacksFifthAvenue”(注:国美一家⾼档商场)的包装纸包装礼物。礼物是跳蚤市场买来的领带、丝巾、 ![]() 两人上了车后,璐请求南丝去市区弯一弯。南丝在那家眼镜店门口停下来,璐进去了五分钟,手里拿着个丝黑绒盒。南丝一眼认出它是什么:那副五百块的,⽩金镜架。南丝问她这么贵的东西是作礼物吗?璐说那是她自己的事。她自己攒的钱,可以花在她⾼兴的地方。南丝顾念璐这一天的心灵摧残,没等女儿请她“闭嘴”就主动闭了嘴。一定是璐送给罗生的圣诞礼物。女儿知道郑生、何生已渐渐退出了画面,不再愿意做罗生的替补。 九点半Party分成小帮小帮的闲话了。罗生客厅的寸尺相当奢华。旧金山海湾地区一百年前造的房才敢有这样阔绰的空间。这个海湾城市的陆地那时还不像今天这样紧俏。南丝从一小帮人打点到另一小帮。人们都明⽩,距离升任这房子的女主人,南丝仅是一步之差。而保持这一步距离的并非是罗生,竟是南丝自己。她要女儿看清⺟亲的孤寡是一种何等纯粹的境界。是牺牲的境界,张家人一手造成的牺牲。她也要张家人放明⽩,他们一手造成的损害不那么容易就被修复;她一⽇不改嫁,便让他们一⽇亏心,让他们欠她。养育璐的工程是南丝心目中最为壮丽的事,她不要任何人来参与。她或许最终会成为罗生Party的女主人,那要等璐完全成形,有着像她一样成 ![]() 璐坐在壁炉边的地毯上,两条基本成形的腿盘向一侧,⾝子坐向另一侧。南丝看见她自己的姿态幽灵般附着在十四岁的东方少女⾝上。璐不在听任何人说话,六神无主地自我消磨着。南丝一手拿银咖啡壶,一手拿银 ![]() ![]() ![]() 南丝感觉罗生在说这话时,璐朝这边瞅一眼。 “他去面审的那家公司,老板跟我 ![]() ![]() “我要是你啊南丝,就跟老板奏他一本。”一个戴翠镯的女人说。 “我倒也不想敲他饭碗,就怕他住到一个城市来了,对我和璐影响不好。” “你呀南丝,怎么不想想?他坑了你一生,你坑他一回,还不够意思?”一个戴三克拉钻戒的老女人说。 “太够意思了——女儿养这么大,没要他一分钱!”南丝每说到这句话,人都⾼了一截。“现在冒出他这么个想当爸的来了!” “要我是你啊南丝,就告诉他,女儿没你份,是我偷汉子生的!”翠镯女人说。 “其实啊,也不必去和那个老板通风,”一个细⽪⽩⾁的男人说“老板自己要不了多久就看出博士后是什么货⾊。这种人我五分钟就看透了!” 罗生说:“我只要三分钟。” ⿇将桌“哗啦”一声。南丝一看,有人把深绿桌毡毯掀起来了,一桌象牙质⿇将牌全朝着戴翠镯和戴钻戒的女人泼去。⿇将牌泥石流爆发一样,砸在人脸上、头上、大笑未及收拢的前门齿上。罗生首先认出亡命徒是璐。“这丫头怎么这么捣蛋!”南丝两手都中了弹,银器倾翻,咖啡和 ![]() ![]() ![]() “撒的什么野!”罗生叫出一条陌生的嗓门来。南丝从未听过的一条嗓门。她顾不上去看人的伤势怎样,或是罗生的面子给伤得怎样。她的眼睛完全给女儿昅引住了。璐的眼睛黑⽩反差极大,她却一向认为璐有着与她一模一样的棕⾊眼睛。博士后的悲哀目光从璐面孔上直 ![]() 南丝把璐塞⼊车內,拿全安带绑了她,自己小跑着绕到另一边,刚开车,璐已松了绑,跑到车后排座上。南丝吼了几声“给我坐回来!”却像在与自己抬扛,半点结果也没有。璐两只瘦瘦的脚丫鹰似的抓住座位边沿,奇长的腿与上⾝不合比例地打个对折。两条臂膀抱腿,头抵在膝上,一付蹲监的样子。她梳理光洁的一 ![]() 车驶在凌晨的⾼速公路上,上了山顶,山下的城市灯火比平时密许多。圣诞饰灯在人们睡去后仍喧哗着。 南丝往后视镜看一眼。璐的眼睛垂着,看不出是否对自己造成的那场祸害有认识。有认识也晚了,罗生是不要再看见这个装乖装嗲的小匪徒了。“你给我听着,顾小璐!你现在的样子跟张家人一模一样!恶毒、古怪、看一眼就让人讨厌!”南丝知道,这话说得过分了,但她明⽩它是最能刺伤璐的。璐尽管对⺟亲从不以为然,但南丝非常清楚,她把⺟亲当作这世上惟一的依傍。她本来也是她惟一的依傍。那亲密只有她们自己懂得。那亲密可以使她们恶言相向,相互任 ![]() ![]() ![]() ![]() 南丝瞥见右边座椅上的那只丝黑绒盒。她伸手将它抓过来。现在事情都清楚了,那不是璐为罗生准备的圣诞礼物。她以尖利的红指甲扯开金⾊饰带。 “你不准动它!”璐从后排扑过来,扭住她的手。她用英文说:“这是给我爸的!” 这是南丝头一次听她说“Father”璐把“MYFA-THER”都说成了大写字⺟,黑体的,报章首条标题似的。 南丝也来了一股野 ![]() ![]() 璐突然停止了哭泣、抢夺。两秒种的真空,璐转⾝去开车门。南丝在她的手扳住门把时及时将“幼儿保护锁”锁住。她大惊自己的反应力还这样年轻。璐却再次朝她扑来了。“StoptheCar!…STOP!” 车在公路边上打个旋,被南丝及时勒住。而它却朝公路內侧的山壁而去。南丝感觉它舞蹈了一下,完成了翻滚。 晨雾从山下的海湾升起。璐从棱形的车窗爬出来,看一眼夜壶形的车,看一眼⾝前⾝后冰川般的路,又看一眼⺟亲草莓状的脸。南丝眼睛睁开,看着璐头朝地脚朝天地沿公路走去。 Www.Ig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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