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小渔是严歌苓创作的完结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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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少女小渔 作者:严歌苓 | 书号:44772 时间:2017/12/12 字数:146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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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图片册里的照片上,我完全辨不出阿玫的![]() 我问看守展览馆的老人:“这是个名角儿吗?”老人说:“阿玫吗?”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阿玫名字的时刻。 有了名字好多了,我不必混 ![]() ![]() 老人叫温约翰。这名字写在他 ![]() ![]() 展览馆有一个大客厅的寸尺,还有两截走廊,两个拐角,都做展厅用,排着图片和实物。整个空间的拼凑使丰富的 ![]() 阿玫登上旧金山码头时12岁,只有三年戏龄,手向外一伸, ![]() ![]() ![]() 阿玫不懂一个字却被说话的人深深昅引。他跟随人动作表情的眼睛出神之极,让人感到他是懂的,是更深的一种会意和体谅。这是一切美好误会的最初始。阿玫不肯脫光⾐服,三个⾼大个头的洋妇人把阿玫哄着吓着,认为这孩子是懂装不懂。阿玫磨到了最后也是没让她们把⾐服给剥光。后来阿祥来了。阿祥是戏班的领班,他一看见阿玫就愣了;阿玫明明是三十年又来走一遭的阿陆。阿祥很有手腕,当然让阿玫不损一 ![]() ![]() ![]() 12岁的阿攻很快成了照片上的样子: ![]() ![]() ![]() ![]() 我在街心广场向人们打听阿玫。早晨这里有70岁左右的老人拉琴吊嗓子。这些老人都很热心地告诉我,他们并没听说过阿玫,而和祥戏院是知道的。和祥戏院改过几次名,但模样基本还是阿玫那年头的。温约翰却坚持说70岁以上的人没有不知道阿玫的。那时国中人没几样好东西,除了茶、大烟,就是阿玫。早先的赌和窑姐倒是好东西,都给噤了,怎么会不记得阿玫呢?老人温约翰有些着急,为阿玫冤枉,觉得我从头次进了展览馆就没说过实话。他说:“再说阿玫闹了那么大一场事!” 我问:“什么事呢?” 他不吱声地挥着陈列柜玻璃上的灰尘。掸帚是化纤兽⽑做的,擦摩中起着细小的静电。他把掸帚小心拿到门外,在空中用力挥打。似乎这是种有益的运动,他一直重复这样的动作。我说可以用袖珍昅尘器处理掸帚上的灰尘。他说当然可以。我想我们俩之间肯定有一个人在讲废话。 闭馆的时间到了,我从下⽔道冒出来,对下面霉兮兮的暖和依依不舍。上面是旧金山的冬天,雾在下午四点就从海上过来了,只有人唐街的雾不厚,街两边的铺子门脸挨门脸,密集的人群破坏了雾的沉积。 华盛顿街口有个小食铺,简陋得无以复加,里面客人却不少。我猜它120年前就这样简陋。阿玫的前辈俊美无比的阿三那夜戏完之后在这里吃宵夜。就是几次人唐街大扫 ![]() ![]() ![]() ![]() 阿三给追到一个垃圾场。追他的三十多个国美汉子都很 ![]() ![]() 阿三爬到了谁也够不着他的树梢。轻盈的阿三仅让树梢添了些扭摆,没有折断的意思。三十多个人就那样仰着脸和阿三谈判,说他们只想证实,仙女一般的阿三是不是国中佬玩的一个噱头。阿三在这场谈判中一直沉默。远处一点又一点的火在阿三的⾼度看是连成一片的。三十多个老少汉子七嘴八⾆地对阿三说,他们全着了阿三的魔,阿三要真像戏班子广告上说的那样,是个男孩,他们会彻底倾倒,绝不继续⿇烦阿三,调头撤退。 阿三像被说服了,一点点滑到大树杈上。这里他可以站直⾝体。阿三把长袍內的 ![]() ![]() ![]() 我现在当然认识到,旧金山是同 ![]() ![]() 60年之后阿玫听说了前辈阿三的惨剧。阿玫的大黑眼珠凉 ![]() ![]() 阿玫在旧金山落了户,开始上台唱戏了。他先是唱一些边角的角⾊,但他的样子,一招一式实在太出众了。领班阿祥也顾不上等他嗓子完成变音再委派主角给他。这是为什么阿玫后来的嗓音总有些尴尬,在真嗓和假嗓的门坎上。好在一个人注定要出名,什么瑕疵都挡不住。观众听阿玫上来两句唱得有点别扭,有点人不人兽不兽的怪腔,很快就习惯了。似乎某类特殊的辛辣味道,只要一适应它就再离不开它。阿玫对于人们,无论⽩人还是国中人,有近似“瘾”的功效。阿玫在14岁就有了阿三和阿陆16岁才得到的头衔:“金山第一旦” 老人温约翰说,其实是“关山第一旦”当年的华人把此地称为“关山”而不是“金山”粤语的发音把“关”与“金”混淆了。我遗憾念误的“金山”今天登堂⼊室成了正宗名字。“关山”其实把那时离乡背井的被迫心情,那种自我流放的苍凉感体现出来了。 现在我不再是无所用心地来打听阿玫的事情。最初我来到这个荒僻的展览馆是为寻找1870年一位中医的蛛丝马迹。直觉告诉我,阿玫或许是更奥妙的一个故事。每个星期我有一个下午的空闲,就搭一小时的车到人唐街边缘的这个展览馆来。展览馆从来就只有温约翰一个人。有时他不跟我客气,坐在那里睡午觉,我便翻阅一些不允许复印的资料图片。我希望翻到阿玫另一些相片。 从展览馆所在的那条街穿进一条小路,便到达人唐街的腹地。这里的人多半是旅游者。再遥远地来,马上就变得像国中一样随随便便,步子是边走边瞧的, ![]() ![]() ![]() 阿玫就是在我站的这个位置上看见了常常打他埋伏的那个人。奥古斯特是个犹太人和意大利人的后裔,第一次看阿玫唱的《雷峰塔》,大概在他56岁的那年夏天。奥古斯特在教堂里供一份职,同时私授音乐课。他在遇上阿玫前过着平静的生活,并有个他极少向人谈起的家庭。人们印象里的奥古斯特个子不⾼,脸上皱纹密布,一笑就是那个辛酸的笑容。阿玫从饭馆、商店、学校走出来后,在五六步以外回头,便看见了奥古斯特。有次他对阿玫笑了一下。阿玫觉得这个秃顶男人样子不恶,主要那对自卑的眼睛,引起了阿玫的趣兴。那是冥冥中知道自己天 ![]() 奥古斯特老老实实告诉阿玫,他所以设埋伏是因为阿玫和30年前的阿陆非常相像。阿陆是不明不⽩消失的,消失时阿陆19岁。阿玫替阿陆欣慰:30年后还有如此深厚的一份缅怀。为此阿玫就让奥古斯特送了他一程。在离校门不远的地方,阿玫突然问奥古斯特:你和阿陆谈过话吗?奥古斯特说没有。阿玫说:谢谢你送我。奥古斯特看着国中男孩两汪⽔似的眼睛说:这是本人的荣幸。 关于阿陆,完全是没有记载的。我不知老人温约翰的“据说”是 ![]() 阿玫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我的想象中。他的优雅与其说是他的天 ![]() ![]() ![]() 这个时候奥古斯特正和阿玫坐在电影院里,等着下一场电影的开场。两场电影之间的音乐陈旧而遥远,像场內浑浊的⻩⾊灯光一样,为你预备着心情。阿玫在这半年的每个星期六下午,总是由奥古斯特请客来看电影。奥古斯特看电影总是一连看两遍,这样他在第一场电影中感到的要死要活,在紧接的第二场结束后心情会平息许多。他总是用指尖轻轻拍一拍阿玫的手背,问他:你介意我们再看一遍吗?阿玫便说并不介意。他最初认为奥古斯特不愿承认自己的贪占便宜的心理,两场电影付一场的钱。后来他发现这个56岁的男人真的有⽑病,真的能为电影里的死死活活痛不 ![]() ![]() 我还想象过台上的阿玫。两条 ![]() ![]() 这或许是奥古斯特30年前看阿陆的感受。因为阿陆的生命完全没留任何印痕,我想试试拿阿玫来重演阿陆。 一天晚上阿玫下了台来,打算卸装,一股突如其来的⾎从鼻腔奔流而出。阿玫用一只手捂鼻子,⾎却从指 ![]() ![]() ![]() ![]() 奥古斯特抱着阿玫,在散发着鱼腥的人唐街上东跑西跑地截出租汽车,一⾝都是阿玫的⾎,看去极像他刚杀了这美丽的戏子。这样⾎淋淋的两个人很快招来了警车。警车把他们送进了救急室。一小时后奥古斯特抱着阿玫走出医院。阿玫体重也轻了似的,绵软地贴着奥古斯特。有洁癖的奥古斯特在荤腥的鲜⾎气味中阵阵作呕。他在医院附近找到个客栈,把阿玫在 ![]() ![]() ![]() 我接触国中传统戏剧,是在六岁。我的两个表姨和一个表姨婆都在我居住的小城的戏班里。她们一年到头穿黑⾊灯笼 ![]() ![]() ![]() ![]() ![]() ![]() ![]() ![]() ![]() ![]() ![]() 我边想边说地把六岁时的感受告诉了温约翰。老人不知是否在听我这段并不重要的揷嘴。他不太相信我这个年纪的人对古装戏会有任何体验,哪怕是像我这样不着边际的体验。和祥剧院偶尔串通一些人,凑一台古装戏,或者从陆大轰轰烈烈请来个戏班子,观众里绝对没有我这年龄的,老人说。他站起⾝,从我眼前消失了一会,回来时手里有张枯⻩的报纸。他指着上面一张照相馆的肖像照片说:这是离开戏台之前的阿玫。它是一张照相馆的广告,并没有说明这个留分头,穿西装的年轻男子是谁。老人说:“照了这张相片之后,阿玫就不再唱戏了。” 早晨阿玫醒来,见奥古斯特伏在惟一的桌上沉睡。消耗的⻩蜡烛流淌成无数 ![]() ![]() ![]() ![]() ![]() ![]() 从这个夜晚之后,有一种秘密的质感出现在阿玫和奥古斯特的 ![]() 从局外人看来,阿玫有了个⾚胆忠心的戏 ![]() ![]() ![]() ![]() 芬芬是个20岁的年轻女人。她从来不肯讲自己属于哪个具体的阔佬。阿玫这点知识是有的:芬芬是那种叫做“外室”的女人。她有一个暖洋洋的丰満⾝体,脸圆圆的,含羞或发嗲时下巴向脖颈挤去,便出来并不难看的小小双下巴。芬芬认识阿玫,是通过奥古斯特。奥古斯特在十月初的一个下午问阿玫愿不愿意陪他去给一个女人上钢琴课。阿玫便随奥古斯特来到一座有六个公寓的楼房前。正是“印第安夏天”(在国美西部,九月底至十月有一段气温相当⾼的时⽇,国美人称它为“印第安夏天”),他们一路上坡,到芬芬见到他们时,两人的脸都有一层汗和晕红,出现了一种生物在夏天特有的生命力。阿玫一路上听奥古斯特讲芬芬的乏趣和庸俗,当他看见穿蓝、⽩⽔手裙留齐耳短发的芬芬时,意外得连笑也不会了。 奥古斯特很快就后悔了。芬芬隔着他和阿玫用国中话谈笑,两人的 ![]() ![]() ![]() ![]() 芬芬说她去打电话叫些点心来饮茶。奥古斯特马上谢绝了,说他还有下一家等他去上课。芬芬便指着阿玫说:阿玫没事;阿玫你说你没事,对吧?奥古斯特看看去留不定的阿玫说:他晚上要上台的,戏前他一定要睡一小觉、养养嗓子的。芬芬说:阿玫的嗓子还用养?阿玫你是哑巴也一样有人来看你戏的!奥古斯特只好独自走了。芬芬连礼貌都不讲究了;她一向送奥古斯特到门口,这天原地一个鞠躬,早早就把送行完成在客厅央中。 奥古斯特并不走远,在街口找了个甜食铺坐进去。他知道这场求偶会发展得很迅猛;这是一切动物的天 ![]() 太 ![]() 阿玫对突然出现的奥古斯特毫无心理准备,脸上⾎⾊一褪而尽。阿玫说:我以为你去上课了!奥古斯特脸上的辛酸微笑,此刻在阿玫看来有一丝狰狞。 你不知道有多危险吗?奥古斯特庒低的嗓音漏气似地咝咝作响。 阿玫瞪着清亮的眼睛。他此刻的无辜奥古斯特认为是做戏。他说,阿玫,我以为你早知道芬芬是谁。一个大得谁也看不见的人物在养着这个女人。谁同她有染,谁是在找死。你懂了吗? 他的话阿玫是听进去了,至少他认为阿玫听进去了。他眼仍是瞪着,里面的光芒渐渐熄下去。奥古斯特心想,这就对了。他才17岁,还没有活够哩。其实阿玫是在把穿蓝⽩相间海员裙、梳一排幼稚刘海的芬芬同奥古斯特说的隐在暗中的大人物联想到一块。联想一再失败。 分手时奥古斯特要阿玫答应他,自此以后不再见芬芬。阿玫点点头,脸上是孩子在接受 ![]() 我想我知道了一点有关阿陆的结局。其实世间事物也都有一道道微积分潜蔵其中,多么复杂难解,只要你不懈地演算,排除重重误差,逻辑最终领你到达结局。因此,我只是从各种访谈、资料查阅中搜集阿陆的数据。逐渐接近答案:阿陆基本是虚构的。 谁会虚构一个阿陆呢?我突然想到,有时人在对另一个人产生不可解释的 ![]() 老人温约翰从这个下午的第二次午睡中醒来,问我的翻阅可有成果。我的手掌被旧书陈报的霉菌和灰尘腐蚀得⽑⽑糙糙,也同它们一样陈旧落渣。我把刚才的想法告诉了老人。他受不了“虚构”这个词。他说阿陆绝对是有的,因为奥古斯特对阿玫说过带凶险预兆的话:你不要落个阿陆的下场。 我默想一会,问他:“你是不是说,奥古斯特在30年前因为妒嫉而杀害了阿陆?” 老人愤怒了,说:“奥古斯特从来没杀过人。他那样一个温和的人,天生的软弱。倒并不是因为软弱;奥古斯特看不起凶杀、暴力,他认为那是不可饶恕的耝鄙。若不能服征一颗心,就去制服一具⾁体吗?奥古斯特轻蔑这类人。”老人忽然获得了一副绝好的口才。 是被我 ![]() ![]() ![]() 我能设想阿玫和芬芬突如其来的恋爱对于奥古斯特是怎样的毁灭 ![]() 以后的每次授课,奥古斯特都能凭空确定阿玫越来越长的滞留,越来越大胆的亲热举动,越来越恋恋不舍的离别。他甚至看到阿玫美丽的眼神留在了芬芬⾝上,使芬芬持续地绽放,毫无保留,毫无羞聇地大大绽放。她那据说是唐代美人的⾝体在彻底绽放时发出的气味使奥古斯特胃部涌动。他不得不与她同坐一张琴凳,因而他一再庒住阵阵⼲呕。他什么也没教,她什么也没学——都是为了阿玫。 五月的一天,奥古斯特照常来看阿玫做戏。照常,阿玫每出新戏,他都穿上一⾝隆重的黑⾊,硬坚的衬衫领使头颅不可能产生任何轻浮和灵活的动作。戏完毕,观众也散尽,他沿过道朝舞台方向走,手杖和脚步在糖果纸、瓜子壳上发出林间漫步般的声响。地上还有一滩滩暗红的槟榔汁,灰⽩的痰渍。若没有阿玫,这是个多么不诗意的肮脏地方。 这时一个男人走来,一个国中男人。他问:先生你还不走吗?我们要扫场子了。 奥古斯特说他在等人。 那人说:等阿玫吗? 是的。 那人犹豫了一阵,像是把英文先在嘴里摆好。他说,阿玫惹了祸,班主不准他同任何人来往,一下戏就给班主带走了。 阿玫惹了祸?阿玫惹了什么祸?奥古斯特此刻的语音不再是一向的那样静悄悄了。 那人说:我是扫地的。我只知阿玫惹了祸。 奥古斯特双手拄在手杖上想,果不出所料,那个玩赏芬芬的大人物开始对阿玫下手了。他又想,离家出走的时机终于成 ![]() 第二天,阿玫正在化妆间描脸,奥古斯特门也不敲就进来了,嘴里喃喃两声“对不起”到了奥古斯特失去绅土风度的时候,阿玫明⽩这个垂暮正在 ![]() 阿玫完成了最后一笔,可以顶嘴了。他从走样的镜子里看着奥古斯特⽩得发灰的脸上,鼻尖是红的。那发自內脏的抖颤已浮现到眉宇、眼球、两颊,以及头发完全脫落而形成一块正常⽪⾁的头顶。 17岁的美丽男孩转过一张符号化了的美女面孔。他问:看我——像不像阿陆? 奥古斯特看着男与女之间的这个美丽的小怪物,无言。阿玫从这无言中看懂了,他完全把他看成了阿陆。阿玫一直只知道阿陆有个很坏的秘密下场,但这一刻他从奥古斯特眼里看见他已非常接近那下场的秘密了。 阿玫一只一只地往头上揷珠钗、绢花,佩上耳环。阿玫有一对标准的女 ![]() ![]() ![]() 我偶然去卡斯特罗街。那是男同 ![]() ![]() ![]() ![]() ![]() ![]() ![]() ![]() ![]() 第二个礼拜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老人温约翰。他微微一笑。我说,等我买了东西原路返回,又路过那个咖啡馆,你猜怎么着?老人又微微一笑。我说,他和他已经坐到一块去了。 老人说:“我一点也不惊讶。” 奥古斯特再也找不着阿玫化在浓妆里的眼睛时,他就什么都明⽩了。他说,阿玫,我知道你爱上了芬芬。阿玫说:没有!他说:你和她爱做了。阿玫的脸在一层粉黛下显出厌烦。阿玫说:随你怎么说吧。 沉闷了片刻,奥古斯特说:我不能看着你去送命。 阿玫不作声,往手上扑 ![]() 这一刹那,奥古斯特做了决定:离家出走。要么带阿玫一同走,要么在阿玫面前把自己结束掉。 就在他铁了心的时候,阿玫抬起脸,眼睛又找到了眼睛。眼睛同眼睛厮磨了一会,阿玫说,芬芬很命苦,芬芬把她吃的苦头都讲给我听了。奥古斯特看着阿玫黑而透彻的眼珠菗搐着疼痛。阿玫又说:她很可怜,不是吗?奥古斯特忍了一会,忍不住了,说:那我呢?阿玫表示惊讶——你不是有自由吗?东南西北对你不都是敞开的吗?他的目光摆脫了奥古斯特的目光,说:芬芬什么都不属于自己,她的美丽也是给别人派用场的,这你都知道。奥古斯特沉默下来。 阿祥来催场了。奥古斯特把自己带薰⾐草香味的洁⽩手帕递给阿玫,让他擦掉为暗娼芬芬流在两腮上的泪。他以一种祖⽗的关爱语气说:你知道阿陆的下场就好。 那之后的两个礼拜,奥古斯特和阿玫都心照不宣,一字不提芬芬。但奥古斯特明⽩事情绝对没有完。事情的 ![]() ![]() 一切大致就绪了,他在11月初的这个傍晚来到阿玫的住处。阿玫住在一个腌卤店的阁楼上,进门就是 ![]() 奥古斯特赶到阿玫说的那个海边,却看见芬芬等在那里。按说芬芬是不被允许独自来到这么远的地方的。海边肯定远远逾越了芬芬那看不见的牢狱之墙。芬芬穿一⾝醒目的橙红旗袍,短发收拢在一个极大的假发髻里。芬芬鲜 ![]() 半小时后,奥古斯特和芬芬走回来。他突然发现沙滩上除了他和芬芬的⾜迹之外,有了第三个人的⾜迹,但绝不是阿玫的⾜迹。奥古斯特能够识别阿玫留下的任何形式的踪影。奥古斯特迅速地思考,事情究竟怎样了。天已经很暗了,海变得凶残起来。奥古斯特断定,第三个人一定在附近。 就在这时,芬芬说:你知道阿陆的故事吗? 她⾝体更加一团⾁地贴上来。她见他在假装没听见。 芬芬说:阿玫说,只有你知道,什么原因世上就没有阿陆这个人了? 奥古斯特想,阿玫不是说他弄清阿陆的下场了吗?谁在撒谎?撒这个谎是什么意思呢?他对芬芬说,等阿玫来了我再讲。阿陆的故事若好好讲,应该是很曲折的。 一直到海完全成了黑⾊,阿玫都没来。奥古斯特把芬芬送到公寓门口。芬芬说她最怕这个时间独自上楼梯,他只好送她上了三层楼。芬芬用钥匙打开门,门开得只够她把自己 ![]() 奥古斯特的尸首是第二天清晨四点被发现的。匕首是从背后来的,刺得很利落,因此奥古斯特的面部表情相当宁静,连密布的皱纹也平展许多。这个地段离人唐街不远,却是个⾼尚住宅区,清一⾊的⽩种人。一年前有个男人带一个姑娘来租房,房东太太一见姑娘是国中人,马上说她无房出租。后来房东太太把房租涨了一倍,让那个叫芬芬的国中姑娘住了进来。据说这个⾼尚住宅区在奥古斯特发生不幸之前,有56年的绝对太平无事。 我想,怪不得阿陆的故事没人知道,惟一知道它的人死了。 我问老人温约翰:“阿玫呢?” 老人说:“阿玫唱戏唱到他从会计学校毕业,真的就混⼊了穿西服打领带的金融区人群。” 老人很狡猾,他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不得不挑破了。我说:“按说芬芬的主子应该对阿玫下手,因为芬芬真正的姘头是阿玫。” 老人说:“你怎么知道是芬芬的主子?也许是阿玫的主子呢?”他老谋深算地看我一会,又说:“你还是没跟上。” “没跟上”在英文中是说“没弄懂” 我看看表,早已过了闭馆时间。我赶忙请老人给我办借书手续。温约翰却不慌不忙,一笔一画在借书表格里填写。我留意到他的手。这是双被长久珍重的手,和他整个形象不同龄。我说:能让我再看一眼阿玫那张照片吗?老人一愣,说:我给你看过他那张半⾝照?我说当然。他说:我怎么会把它给你看呢?… 我终于为阿陆想出了合理的结局。他和一位富有的⽩种姑娘恋爱了。这犯王法的爱情发展到难解难分的一天,私奔便成了惟一的出路。⽩种姑娘才15岁,⾝上怀着19岁的阿陆的胎儿。两个年轻人完全沉 ![]() 一天下午,我在人唐街碰到一个十六七岁的东方男孩子,他从我⾝边一擦而过。我突然觉得他似曾相识。我转⾝跟上他,叫住他,问他可知道某某食铺的方位。他指给我方向。纯正的英语,嗓音十分清秀。 我远远看见他消失于地面之下。那是他拐进了“华人移民历史展览馆” 后来我机关算尽,结识了这个男孩。他姓温,他的爷爷曾是人唐区的著名粤剧花旦。直到现在,他的爷爷偶然还会在港口广场吊嗓。 wWW.iG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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