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是茅盾创作的完结经典名著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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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子夜 作者:茅盾 | 书号:44642 时间:2017/12/6 字数:15759 |
上一章 第十一章 下一章 ( → ) | |
早上九点钟,外滩一带,狂风怒吼。夜来⻩浦涨嘲的时候,⽔仗风势,竟爬上了码头。此刻虽已退了,⻩浦里的浪头却还有声有势。爱多亚路口⾼耸云霄的气象台上,⾼⾼地挂起了几个黑球。 这是年年夏季要光顾海上好几次的风暴本年度內第一回的袭击! 从西面开来到南京路口的一路电车正冲着那对头风挣扎;它那全⾝的窗子就像害怕了似的扑扑地跳个不住。终于电车在华懋饭店门口那站头上停住了,当先下来一位年青时髦女子,就像被那大风卷去了似的直扑过马路,跳上了华懋饭店门前的石阶级,却在这时候,一个漂亮西装的青年男子,臂弯挂了枝手杖,匆匆地从门里跑出来。大风刮起那女子的开叉极⾼的旗袍下幅,就卷住了那手杖,嗤的一声,旗袍的轻绡上裂了一道 ![]() “猪猡!”那女子轻声骂,扭着 ![]() “这么早呀!热被窝里钻出来就吹风,不是玩的!” 韩孟翔带笑地睒着眼睛说,把⾝子让到那半圆形石阶的旁边去。刘⽟英跟进一步,装出怒容来瞪了韩孟翔一眼,忽又笑了笑,轻声说道: “不要胡调!喂,孟翔,我记不准老赵在这里的房间到底是几号。” 风卷起刘⽟英的旗袍下幅又 ![]() 韩孟翔似乎哼了一声,伸手按住了自己头上的巴拿马草帽。过一会儿,他松过一口气来似的说: “好大的风呀!——这是涨风!⽟英,你不在这回的‘涨风’里买进一两万么?” “我没有钱,——可是,你快点告诉我,几号?” “你当真要找他么?号数倒是四号——” 又一阵更烈猛的风劈面卷来,韩孟翔赶快背过脸去,他那句话就此没有完。刘⽟英轻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你”把头发往后一掠,摆着 ![]() “RedsthreatenHankow,reported!”①这是那广告牌上排在第一行的惊人标题。韩孟翔不介意似的耸耸肩膀,回头再望那华懋的大门,恰好看见刘⽟英又出来了,満脸的不⾼兴,站在那石阶上向四面张望。她似乎也看见了韩孟翔了,蓦地一列电车驶来,遮断了他们俩。等到那电车过去,刘⽟英也跑到了韩孟翔跟前,跳着脚说:—— ①“RedsthreatenHankow,reported!”英语。“据报告,红军威胁汉口!”——作者原注。 “你好!韩孟翔!” “谁叫你那么 ![]() 韩孟翔狡猾地笑着回答,把手杖一挥,就沿着那⽔门汀向南走,却故意放慢了脚步。刘⽟英现在不 ![]() ![]() “难道他没有到大华么?” 将近江海关前的时候,韩孟翔侧着头说,他的左腿和刘⽟英的右腿碰了一下。 “等到天亮也没见个影子——” 刘⽟英摇着头回答,可是兜头一阵风来,她咽住了气,再也说不下去了。她一扭 ![]() ![]() “杀千刀的大风!” “可是我对你说这是‘涨风’!老赵顶喜 ![]() “嗳,那么,你告诉我,昨晚上老赵住在哪里?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处!” “嘻,嘻!⽟英,我告诉你:回头我打听到了,我们约一个地方——” “啐!——” “哦,哦,那算是我多说了,你是老门槛,我们心照不宣,是不是!”“那么快点说哟!” 刘⽟英眼珠一转,很妖媚地笑了。韩孟翔迟疑地望着天空。一片一片的⽩云很快地飞过。他忽然把 ![]() ![]() ![]() “谢谢你。可是我还想找他。” “劝你省点精神罢!不要急,等他要你的时候来找你!我知道老赵脾气坏,他不愿意人家的时候简直不理你!只有一个徐曼丽是例外,老赵不敢不理她!” 韩孟翔说的很诚恳,一面就挽着刘⽟英顺步向前走。 风刮得更凶猛了。呼呼的吼声盖倒了一切的都市的 ![]() ![]() “回头我打电话给你!” 风吹来了刘⽟英这一句,和朗朗的笑声。 半小时后,刘⽟英已经在霞飞路的一所五层“大厦”里进行她的冒险工作。她把写着“徐曼丽”三个字的纸片递给一个“仆欧”就跟到那房门外,心里把想好了的三个对付老赵的计策再温习一遍。 门开了。刘⽟英笑昑昑地闪了进去,蓦地就一怔;和赵伯韬在一处的,原来不是什么女人,而是老头子尚仲礼!她立刻觉得预定的三个计策都不很合式了。赵伯韬的脸上也陡然变⾊,跳起来厉声喊道: “是你么?谁叫你来的?” “是徐曼丽叫我来的哟!” 刘⽟英仓卒间就只想出了这么一句。她觉得今天的冒险要失败。可是她也并没忘记女人家的“武器”她活泼泼地笑着,招呼过了尚老头子,就在靠窗的一张椅子里坐着。风从窗洞里来,猛打着她的头,她也不觉得;她留心看看赵伯韬的表情,她镇定了心神,筹划新的策略。 “鬼话!徐曼丽就是通仙,也不能马上就知道我在这里! 一定是韩孟翔这小子着了你的骗!” 赵伯韬耸耸肩膀冷笑着,一口就喝破了刘⽟英的秘密。刘⽟英把不住心跳了;可是她也立刻料到老赵这几天来跟徐曼丽一定没有见过面,她这谎一时不会弄穿。而且她又有说谎的天才,她 ![]() 她不笑了,也摆出生气的样子来。 “真是‘狗咬吕洞宾’!来是我自己来的,可是你这地方,就从徐曼丽的嘴巴里听来的呀。昨晚上在大华里,我等你不来,闷得很,就跑进那跳舞厅去看看。我认识徐曼丽。可是她不认识我。她和一个男人叽叽咕咕讲了半天的话。我带便一听,——别人家一定不懂他们讲的是谁,我却是一听就明⽩。她,她——” 刘⽟英顿了一顿,决不定怎样说才妥当。刚好这时一阵风吹翻她的头发,直盖没了她的眼睛;借这机会,她就站起来关上那扇窗,勉強把自己的支吾掩饰了过去。 “她说我住在这里么?” 赵伯韬不耐烦地问了。 “嗳,她告诉那男子,你住在这里,你有点新花样——” “嘿嘿!你认识那男子么?怎样的一个?” 赵伯韬打断了刘⽟英的话,眼睛瞪得 ![]() “呀,一定是你的 ![]() 赵伯韬的脸⾊突然变了。他对尚老头子使了个眼⾊。尚老头子拈着胡子微笑。 刘⽟英却觉得浑⾝忽然热燥。她站起来又开了⾝边那对窗,就当窗而立。一阵风扑面吹来,还带进了一张小小的树叶。马路旁那些树都像醉了似的在那里摇摆,风在这里也还很有威势! “一定是吴老三!徐曼丽搅上了他,真讨厌!” 赵伯韬眼看着尚仲礼轻声说,很焦灼地在沙发臂上拍了一掌。“吴老三?”刘⽟英也知道是谁了。那是她当真见过的。并且她又记起公公陆匡时近来有一次讲起过吴老三的什么 ![]() “我早就料到有这一着,所以我上次劝你耐心笼络曼丽。” 尚仲礼也轻声说,慢慢地捋着胡子,又打量了刘⽟英一眼。赵伯韬转过脸来,又冷冷地问道: “他们还说什么呢?” “有些话我听去不大懂,也就忘记了,光景是谈论 ![]() ![]() ![]() 刘⽟英把想好的谎话先说了一部分,心里很得意;却不料赵伯韬忽然仰脸大笑起来,尚仲礼也眯细了老眼望着刘⽟英头摇。这是不相信么?刘⽟英心又一跳。赵伯韬笑声住了,就是一脸的严肃,霍地站起来,在刘⽟英肩头猛拍一记,大声说道: “你倒真有良心!我们不要听了!那边有一个人,你是认识的,你去陪她一会儿罢!” 说着,赵伯韬指了一下左首的一扇门,就抓住了刘⽟英的臂膊,一直推她进去,又把门关上。 这是一间精雅的卧室,有一对落地长窗,窗外是月台。一张大 ![]() ![]() 通到月台去的落地长窗有一扇开着,风像发疟疾似的紧一阵松一阵吹来。 ![]() ![]() ![]() ![]() ![]() 刘⽟英暗笑着,一闪⾝,就躲在那窗外的月台上了。她本想和冯眉卿开一个玩笑,也算是小小的报复,可是忽然有几句话飘进了她的耳朵,是赵伯韬的声音: “你这话很对!他们讲的什么 ![]() …” “本来女人是祸⽔。你也忒爱玩了,眼前又有两个!” 这是尚老头子的声音。刘⽟英听了,就在心里骂他“老不死!杀千刀!”接着她就听得赵伯韬大笑。 “光景那茄门人也靠不住。许是他两面讨巧。收了我们五万元运动费,却又去吴荪甫他们那里放口风。” “丢那妈!可是,仲老,那五万元倒不怕;我们有法子挖回来。我们的信用顶要紧!这一件事如果失败,将来旁的事就不能够叫人家相信了!我们总得想办法不让那批军火落到他们手里!” “仍旧找原经手人办 ![]() 忽然那靠近月台的法国梧桐树簌簌地一阵响,就扰 ![]() ![]() “你怎么也来了呢?⽟英!” 冯眉卿不好意思地说着,就爬下 ![]() “眉!下边马路上有人看你!” “大块头呢?——嗳,讨厌的风!天要下雨。⽟英,你到过我家里没有?你怎么来的?” 冯眉卿一手掖住了她那睡⾐,夹七夹八地 ![]() “真是讨厌的风!” 刘⽟英皱着眉尖,似乎对自己说,并没回答冯眉卿那一连串的问句;她尖起了耳朵再听,然而只能捉到模糊的几个字,拚凑不成意义。风搅 ![]() “⽟英,你跟谁生气呀?我可没有得罪你——” 冯眉卿再也耐不住了,脸⾊发青,眼光像会把人钉死。这是刘⽟英料不到的,辣火辣一团热气也就从她心里冒起来,冲到了耳 ![]() ![]() “啧,啧!才几天不见,你已经换了一个人了,气派也大得多了!你跟从前不同了,谁也瞧得出来。今天我是来跟你贺喜的,怎么敢生气呀!” 冯眉卿听到最后两句,脸上就飞起了一片红;她忽然一跳,用力挣脫了手,半句话也没有,转⾝跑进房里,就扑在 ![]() “瞧着罢,吴荪甫拉的场面愈大,困难就愈多!国中人办工业没有外国人帮助都是虎头蛇尾。他又要做公债——哼!这一个月里,他先是‘空头’,后来一看长沙没有事,就变做‘多头’,现在他手里大概有六七百万。可是我猜想,下月期货他一定很抛出了些。他是算到山西军出动,津浦线大战,极早要在下月十号前后。哈,哈!吴荪甫会打算,就可惜还有我赵伯韬要故意同他开玩笑,等他爬到半路就扯住他的腿!” 于是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就是急促的一问一答,两个人的声音混在一处,听不清语句。刘⽟英怔怔地站着出神,不很明⽩老赵怎样去“扯”吴荪甫的“腿”;并且对于这些话,她也不感趣兴,她只盼望再听些关于徐曼丽的什么把戏。那边 ![]() “那么你一定要跟他们拚了…你打算抛出多少呢?” “这可说不定。看涨上了,我就抛出去,一直 ![]() ![]() 接着就是一阵笑声,而且这笑声愈来愈响愈近,忽然赵伯韬的脑袋在那边窗口探了出来,却幸而是看着下边马路。刘⽟英全⾝一震,闪电似的缩进房里去,又一跳便在冯眉卿⾝边坐定,手按住了 ![]() 冯眉卿恨恨地把腿两一伸,就在 ![]() “看你这一股孩子气!呀,到底为什么呢?我们好姊妹,肚里有一句,嘴上就说一句!” 刘⽟英定了神微笑地说,眼瞅着冯眉卿的背影,心里却颠倒反复地想着刚才偷听来的那些话语。她自然知道冯眉卿的嗔怒是什么缘故,可是她完全没有闲心情来吃这种无名之醋。她因为自己的“冒险”有了意外的成功,正在一心一意盘算着怎样也做个“徐曼丽第二”而且想比徐曼丽更加巧妙地拿老赵完全“吃住”她一面这么想着,一面伸手去扳转了冯眉卿的⾝体来,嘴里又说道: “妹妹,你得相信我!眉!我今天来,一不是寻你生气,二不是找老赵说话。我是顺路进来看看你。我的脾气你总应该知道:自从他故世,我就什么都灰心;现在我是活一天就寻一天的快乐;我不同人家争什么!我们好姊妹,我一心只想帮衬你,怎么你倒疑心我来拆你的壁脚呢?” “那么,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大块头叫你来的?” “不是!我另外有点事情。” 刘⽟英笑着随口回答,心里却在盘算还是就此走呢,还是看机会再在老赵面前扯几句谎。 “大块头在外边房里么?” 冯眉卿也笑了一笑,看住了刘⽟英的面孔,等候回答,那眼光是稚气得叫人发笑。 “有一个客人在那里。——难道你不晓得么?” 刘⽟英把脸靠在冯眉卿的肩头轻声说,心里的问题还在决断不下。冯眉卿摇了头摇,没说什么,懒洋洋地抿着嘴笑。她一腔的醋意既已消散,渐渐地又感得头重⾝软。夜来她实在过度了一点儿。 暂时的沉默。只有风在窗外呼呼地长啸。 “眉!我就走了。大块头有客人!明天我请你去看电影。” 刘⽟英说着,就开了门跳出去。她的主意打定了!可是很意外,只有尚老头子一个人衔着雪茄坐在那里出神。两个人对看了一眼,尚仲礼爱理不理似的摸着胡子笑。刘⽟英立刻又改变了主意。她瞅了尚仲礼一眼,反手指一下那卧室的门,吃吃地 ![]() 她到了马路上时,就跑进一家店铺借打电话唤汽车。她要去找韩孟翔“先把这小伙子吃住。”风仍在发狂地怒吼,汽车冲着风走;她,刘⽟英,坐在车里,她的思想却比汽车比风都快些;她咬着嘴 ![]() 刘⽟英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十七岁前读过几年书,国中文字比她的朋友冯眉卿⾼明些。对于 ![]() ![]() ![]() 她是一个女人,她知道女人生财之道,和男子不同;男子利用⾝外的本钱,而女子则利用⾝上的本钱。因此她虽则做公债的时候很心平,可是对于老赵这关系却有奢望。一个月前她忽然从韩孟翔的线索认识了老赵的时候,她就认定这也是一种“投机”在这“投机”上,她预备捞进一票整的! 现在正是她“收获”的时期到了。她全⾝的神经纤维都在颤抖,她脑子里叠起了无数的计画,无数的进行步骤。当她到了 ![]() ![]() ![]() ![]() 台上旋出“编遣本月期”的牌子来了!于是更响更持久的数目字的“雷”更奋兴的“脸的海”更像冲锋似的挤上前去,挤到左,挤到右。刘⽟英连原有的地位都保不住了。只好退到“市场”门口。她松过一口气后再进攻,好容易才杀开一条路,在“市场”进出口中间那挂着经纪人牌号和“本所通告”的那堵板壁前的一排木长椅里占了个座位。这里就好比“后方病院”似的,只有从战线上败退下来的人们才坐在这里 ![]() 刘⽟英一看自己⾝上的月⽩纱⾐已经汗透, ![]() 她斜扭着 ![]() 前面椅子里有两个小胡子, ![]() “云卿,云卿!涨上了!一角,一角半,二角!步步涨! 你怎么说?就这会儿扒进一万罢?” “哈,哈,哈!扒进!可是我仍旧主张抛出两三万去!” 冯云卿的同伴抢先说,就站了起来,打算挤出去,——再上那“前线”去。刘⽟英看这男子不过三十多岁,有一口时髦的牙刷须,也是常见的 ![]() “咳,咳!你尽说要回跌,慎庵尽说还要涨!我打算看一天风头再定!” 冯云卿涨红了脸急口地说。可是那位圆脸男子又歪扭着嘴巴挤进来了,大声叫道: “回跌了!回跌了!回到开盘的价钱了!” 立刻那牙刷须的男子恨恨地哼了一声,站起来发狂似的挤上前去了。冯云卿瞪着眼睛做不得声。圆脸的男子挤到冯云卿⾝边, ![]() “这公债有点儿怪!云卿,我看是‘多’‘空’两面的大户在那里斗!” “可不是!所以我主张再看一天风头。不过,慎庵,刚才壮飞一路埋怨我本月四号边没有胆子抛空,现在又掯住了不肯脫手;他说都是我误了事,那——其实,我们三个人打公司,我只能服从多数。要是你和壮飞意见一致,我是没得什么说的!” “哪里,哪里!现在这价格成了盘旋,我们看一天也行!” 叫做慎庵的男子皱着眉头回答,就坐在冯云卿旁边那空位里。 看明了这一切,听清了这一切的刘⽟英,却忍不住又微笑了。她看一看自己的手掌心,似乎这三人三条心而又是“合做”的一伙儿的命运就摆在她的手掌心。不,岂但这三位!为了那编遣公债而流汗苦战的満场人们的命运也都在她手掌心!她霍地站了起来,旁若无人似的挤到冯云卿他们⾝边,晶琅琅地叫道: “冯老伯!久违了,做得顺手么?” “呀!刘姐小!——哦,想起来了,刘姐小看见阿眉么? 她是前天——” “噢,那个回头我告诉你;今天 ![]() 刘⽟英媚娇地笑着说,顺便又飞了一个眼风到何慎庵的脸上去。忽然前面“阵云”的中心发一声喊——那不是数目字构成的一声喊,而且那是超过了那満场震耳喧嚣的一声喊,立刻“前线”上许多人像嘲⽔似的往后涌退,而这挤得紧紧的“后方病院”里便也有许多人跳起来想挤上前去,有的就站在椅子上。冯云卿他们吓得面如土⾊。 “栏杆挤塌了!没有事,不要慌!是挤塌了栏杆呢!” 楼上那“挂牌子”的地方,有人探出半个⾝体把两手放在嘴边当作传声筒这么大声吆喝。 “啧,啧!真是不要命,赛过打仗!” 刘⽟英说着,松了一口气,用手轻轻拍着自己的 ![]() ![]() “刘姐小,面 ![]() 我是看涨的!” “也有人看跌呢!可是,冯老伯,你做了多少?可得意么?” “不多,不多!三个人拼做廿来万,眼前是不进不出,要看这十天內做的怎样了!” “阿是做多?” “可不是!云翁算来,这六个月里做‘空’的,全没好处;我也是这个意思。上月里十五号前后那么厉害的跌风,大家都以为总是一泻千里的了,谁知道月底又跳回来——刘姐小,你听说那赵伯韬的事么?他没有一回不做准的!这一回,外场说他仍是多头!” 何慎庵说到后面那几句时,声音很低,并且伸长了脖子,竟把嘴 ![]() ![]() 这样想着,刘⽟英乘势便先逗一句道: “嗳,是那么一回事呢!不过,我也听说一些来——” “呵,刘姐小,你说阿眉呢?” 冯云卿很冒失地打断了刘⽟英的话,他那青黑的老脸上忽然有些红了。刘⽟英看得很明⽩。她立即得了一个主意,把冯云卿的⾐角一拉,就凑在他耳朵边轻声说道: “老伯不知道么?妹子有点小花样呢!我在老赵那边见她来。老赵这个月好像又要发这么几十万横财!我知道他,他,——嗳,可是老伯近来做‘多’么?那个——” 忽然顿住了,刘⽟英转过脸来看着冯云卿微笑。她只能逗挑到这地步,实在也是再明⽩没有的了,可是冯云卿红着脸竟不作声。他那眼光里也没有任何“说话”他是在听说眉卿确在老赵那里这话的时候,就心里 ![]() ![]() ![]() “老伯是明⽩的,我⽟英向来不掉 ![]() 刘⽟英再在冯云卿耳朵边说,索 ![]() 这时“市场”里也起了变化。那种营业上的喧声,——那是由五千,一万,五万,十万,二十万,以及一角,一角五,一元等等几乎全是数目字所造成的雷一样的声音,突然变为了戏场上所有的那种夹着哄笑和叹息的闹烘烘的人声了!“前线”的人们也纷纷退下来,有的竟自出“市场”去了。 编遣公债终于在跳起半元的收盘价格下拍过去了! 台上那揭示板旋出了“七年长期公债本月期”来。这是老公债,这以下,都是北洋府政手里发行的老公债开拍;这些都不是“投机”的中心目标,也不是 ![]() “收盘跳起了半元!不管你们怎么算,我是抛出了一万去了!” “那——可惜,可惜!壮飞,你呀!” 何慎庵跳起来叫着,就好像割了他一块⾁。冯云卿不作声,依然瞪着眼睛在那里发楞。 “什么可惜!慎庵,我姓李的硬来硬去,要是再涨上,我贴出来;要是回跌了呢?你贴出来么?” “好呵!可是拿明天的收盘做标准呢?还是拿 ![]() 何慎庵跟李壮飞一句紧一句地吵起来了,冯云卿依然心事很重地楞着眼。他有他的划算。他决定要问过女儿到底有没有探得老赵的秘密,然后再定办法。那时候,除了眼前这二十万外,他还打算瞒着他的两位伙计独自儿⼲一下。 刘⽟英在旁边看着何李两位觉得好笑。 “壮飞!你相信外边那些快报么?那是谣言!你随⾝带着住旅馆的科长科员不是也在那里办快报么?请问他们那些电报哪一条不是肚子里造出来的!你怎么就看定了要跌?” “不和你多辩论,将来看事实;究竟怎么算法?” 李壮飞那口气有些软了。何慎庵乘势就想再 ![]() “你们是新旧知县官开堂会审么?” 这人正是韩孟翔,正是刘⽟英此来的目的物;韩孟翔也许远远地瞧见了刘⽟英这才来的。 台上拍到“九六公债”了。这项差不多已成废纸的东西,居然也还有人做买卖,然而是比前更形清淡。 “呀!⽟英!你怎么在这里了?找过了大块头么?你这!——” 韩孟翔又转脸对刘⽟英说,摇摇摆摆地挤到了⽟英⾝边。刘⽟英立刻对他飞了个眼风,又偷偷地把嘴 ![]() “这一盘里成 ![]() 李壮飞靠到韩孟翔⾝边轻声问。于是这两个人踅到右边两三步远的地方,就站在那里低声谈话。这里冯云卿跟何慎庵也 ![]() 现在 ![]() 么?” 突然李壮飞跑了来对冯云卿他们低声说,他那脸上得意的红光现在变成了懊恼的灰⽩。 冯云卿和何慎庵对看了一眼,却不回答。过一会儿,三个人中间便爆发了短时间的细声的然而烈猛的争执。李壮飞负气似的先走了。接着何慎庵和冯云卿一先一后也离了那“市场”在 ![]() ![]() ![]() 刘⽟英看着冯云卿的背影,鄙夷地扁扁嘴。 冯云卿 ![]() ![]() ![]() ![]() 但到了家时,冯云卿到底心定了。他信托自己的女儿,他又信托自己前天晚上求祖宗保佑时的那一片诚心。 他进门后第一句话就是“大姐小回来了没有?”问这句话前,他又在心里拈一个阄:要是已经回来,那他的运气就十有八九。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的女儿也是刚刚回来,而且在房里觉睡。当下冯云卿的灰⽩脸上就満布喜气,他连疲倦也忘了,连肚子饿也忘了,匆匆地跑上楼去。 女儿的房门是关着的,冯云卿猛可地又迟疑了;他决不定是应该敲门进去呢,还是等过一会儿让女儿自己出来。当然他巴望早一刻听到那金子一般的宝贵消息,以便从容布置;然而他又怕的刚回来的女儿关起了房门,也许是女孩儿家有什么遮掩的事情要做,譬如说换一换衬⾐ ![]() 正这么迟疑不决站在那里,忽然 ![]() ![]() “啊!你来得正好,我要问你一句话!” 姨太太老九尖声叫着,扯住了冯云卿的耳朵,就扯进房里去了。 一叠账单放在冯云卿的手里了;那是半个月前的东西,有米账,煤账,裁 ![]() “老九,米店,煤店,汽车行,不是同他们说过到八月半总算么?” “哼!你有脸对我说!——我可没脸对他们说呀!老实告诉你:我统统付清了!一共四百三十一块几角,你今天就还我——我也是姊妹淘里借来的!” “哎,哎!老九,再过几天好么?今天我⾝边要是有一百块,我就是老忘八!” 冯云卿陪着笑脸说,就把那些票据收起来。 “没有现钱也不要紧。你只把那元丰钱庄一万银子的存折给我,也就算了。押一押!” “那不行,嗳,老九。那可不行呢!再说,只有四百多块,怎么就要一万银子的存折做抵押——” “啐;只有四百块!你昏了么?五阿姊那边的五千块,难道不是我经手的?你还说只有四百多!那是客气钱,人家借出来时为的相信我,连押头都不要;马上就要一个月到期,难道你好意思拖欠么?” 姨太太剔起了两道细长的假眉⽑,愈说愈生气,愈可怕了。 冯云卿只是涎着脸笑。提起那五千元,他心里也有几分明⽩;什么五阿姊那边借来,全是假的,光景就是姨太太老九自己的私蓄。可是他无论如何不敢把这话叫亮。 姨太太又骂了几句,忽然想起时候不早,也就走了。 冯云卿好像逢了大赦,跳起来伸一个懒 ![]() 风在窗外呼啸。风又吹那窗前的竹帘子,拍拍地打着窗。 冯云卿站在女儿⾝边,看着她的一头黑发,看着她的雪⽩后颈,看着她的半扭着的细 ![]() “阿眉!那件事你打听明⽩了么?” “什么!” 眉卿突然抬起头来说,好像吃惊似的全⾝一跳;不,她实在当真吃惊了,为的直到此时经⽗亲那么一问,她方才想起⽗亲屡次叮嘱过要她看机会打听的那件事,却一向忘记得⼲⼲净净了。 “哎!阿眉,就是那公债哟!他到底是做的‘多头’呢,还是‘空头’?——” “哦!那个!不过,爸爸,你的话我有点不明⽩。” 眉卿看着她⽗亲的脸,迟疑地说;她那小心里却异常忙 ![]() “我的话?我的哪些话你不明⽩?” “就是你刚才说的什么‘多头’呀,‘空头’呀,我是老听得人家说,可是我不大明⽩。” “哈,哈,那么你打听到了。傻孩子!‘多头’就是买进公债,‘空头’就是卖出。” “那么他一定是‘多头’了!” 眉卿忽然冲口说了这么一句,就吃吃地笑了。她自己并不觉得这句话是撒谎:老赵不是很有钱么?有钱的人一定买进,没有钱的人这才要卖出去呀!在眉卿的小姑娘心里看来,老赵而弄到卖什么,那就不成其为老赵,不成其为女人所喜 ![]() “呵,呵,当真么?他是‘多头’么?” 冯云卿惟恐听错了似的再问一句,同时他那青黑的老脸上已经満是笑意了,他的心卜卜地跳。 “当真!” 眉卿想了一想说,忍不住又吃吃地笑;她又害羞似的捧着脸伏在那梳妆台上了。 这时窗外一阵风突然卷起了那竹帘子,拍的一声,直撩上了屋檐去了。接着就是呼呼的更烈猛的风叫,窗子都琅琅地震响。 冯云卿稍稍一怔,但他立即以为这是喜讯;仿佛是有这么两句:“竹帘上屋面,主人要发财!”他决定了要倾家一掷,要做“多头”;他决定动用元丰钱庄上那“神圣的”一万银子,眉卿的“垫箱钱”;他从女儿房里跑出来,立刻又出门去了。 WwW.Ig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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