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官员是杨少衡创作的完结官场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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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官场小说 > 底层官员 作者:杨少衡 | 书号:44450 时间:2017/11/26 字数:410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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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苏心慧说:“吴志义就是这种人。” 县府政办公室副主任吴志义是刘克服的顶头上司。刘克服在办公室搞综合,编简报,写材料,这几块工作都由吴志义分管。吴副主任对刘克服很苛刻,刘克服写的东西在他那里很难过关,总是一改再改,有时候县导领催着要,吴志义还非要在稿子上画一画改一改,回头让刘克服加班重弄。他说⼲事都是这么⼲出来的。 不必苏心慧说,刘克服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在吴副主任这里永远⼲不出来,人家对他心存芥蒂。刘克服使左手写字,右胳膊小有⽑病,平时没有“目⾊”也就是不会察言观⾊,关键时刻多嘴,⽑病种种,不免令导领有看法。但是顶头上司最不満意的恐怕不在其本人特⾊鲜明,只在刘克服居然娶了苏心慧。 “湖內事件”发作,县长应远黯然去职,苏心慧作为应远手下红人,受牵连免职,背个坏名声,一贬贬到县供销社去卖茶叶。刘克服完全不同,不说是有功之臣,起码可称做出了重大贡献,所以才会得到赞赏,正式从学校调出来,从湖洼地上了龙首山,跟当初悻悻然被退回学校实属两样光景。这种时候,刘克服本应趁势而上,听命于吴志义,毫无疑问大有前途。却不料他一味“左手”不像常人行事,感情冲动,不顾其他,偏要跑去跟苏心慧拉扯。苏心慧不权是从权力中心边缘化了,她还为导领所不容,受到严肃处理,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之际,刘克服明知利害,不计成本,喜 ![]() 这很严重。府政办公室的⼲部,写材料是基功本,被导领判为缺乏材料能力,在这里还怎么待? 苏心慧对刘克服说:“一定得走,跟吴志义不能共事。” 他们婚后第二年就有了儿子。添丁加口,一边工作,一边照料孩子,夫妇俩天天忙得气 ![]() 当时县里正在进行乡镇班子调整,拟物⾊一批青年⼲部下乡镇任职,刘克服有心一求,为了摆脫吴志义,更为远大理想。他的所谓远大理想说来并不太大,很实际很具体,就是有个一官半职,得获任用,出露头角。刘克服平民出⾝,祖上数得再远,无论如何数不出一个摆得上台面的人物,因此不免格外有些愿望。但是机关里的青年⼲部谁没打算?无论祖上显赫还是低劣,个人都求出息,大家争先恐后。职位属稀缺资源,一向僧多粥少,右手优秀者尚且难谋,轮得到绝无背景,与常人有异,惹过些⿇烦,娶了个不该娶的落败老婆,涉嫌叛变投敌,被现任顶头上司很不喜 ![]() 把他派下去是县委记书方文章决定的。决定过程很简单,就在县机关大院的大榕树下,五分钟时间解决了关键问题。 那天上午方文章准备下乡,他的驾驶员早早把车停到院里。走之前他在办公室看文件,然后关门走人。到了榕树下轿车旁,有人拦住他,喊他方记书,说有事要谈。 是苏心慧和刘克服,夫 ![]() 方文章还管苏心慧叫“小苏”他很惊奇,说稀罕啊,这有一两年没见了吧?小苏好像胖了?听说生了个儿子? 苏心慧说感谢导领。没有方记书关心,她哪里会有今天,哪敢想嫁个好老公,给自己生个好儿子。 方文章说:“听起来有些刺耳。看起来还很不服气!” 苏心慧说她不敢不服气。方记书别担心,她没想给县导领添⿇烦,不要求落实政策,重新任用。以前那些事就好像一场梦,一觉醒来梦没有了,全忘了。她现在管一个门市部,抱一个胖儿子,自己很満⾜,离开之后从不踏进机关一步,免得触景生情不快乐。今天她是第一次走进这个大门,陪小刘专程来找方记书,给他送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呢?一张纸:《刘克服同志简况》。 “就这个?”方文章不解“你们想⼲什么?” 刘克服接过话头,说他平时很少找导领汇报个人情况,让导领了解不够。不敢占用导领太多时间,就提 ![]() 苏心慧揷话,说她以前在机关,年轻无知,不会做工作,让方记书不太満意。回想起来心里还很不是滋味。但是她清楚,方记书对小刘感觉不一样,以往还是很満意的,一直都很关心,所以才能调进机关。她只怕导领对小刘跟她结婚有看法,所以特来请求方记书继续关心。如果方记书有要求,她准备明天就去办离婚,免得影响小刘。 方文章不噤发笑。他收起刘克服的简况,说:“行,同意,离吧。” 苏心慧说:“方记书一句话把人拆了,真的这么忍残吗?” 方文章说:“舍不得?看来小刘真的不错?” 苏心慧说:“方记书最会看⼲部,他这样的人很难得的。” 方文章打哈哈说:“既然这样就不要离啦。” 事情就此完成。 几天后县里研究⼲部,方文章点了名,让刘克服下去,派岭兜乡。岭兜是个穷乡,位于县城西北部山区,地点比较偏僻,离县城最远, ![]() ![]() 那一年上级要求各乡镇都要配备一名科技副乡长,必须具备相应的学历、履历和职称,跟科技沾得上边才行。刘克服读理科,有职称,在中学里教过物理,知道“左手定律”、“右手定律”比从机关里一路起来的年轻⼲部更符合条件。苏心慧有经验,她跟刘克服找方文章时不多说别的,就強调这个。方文章听进去了。方文章知道苏心慧对他非常不服,当初处理她,方文章一点都不手软。此后苏心慧从不找他,现在为了刘克服却能低头恳求,让方文章十分意外。方文章对刘克服本来就没有太多成见,加上苏心慧讲的话非常到位,于是就抬了一下胳膊。 一个大权在握者抬一次胳膊不是难事,这一抬把刘克服成就了。人在弱小的时候真是很容易被某一只胳膊成就,或者被一下子断送。 刘克服到了岭兜乡,成了基层导领。乡里事情很杂,在那种地方,科技不科技没有太大区别,刘克服什么都得⼲,别管有多少科技含量。岭兜乡是个穷地方,外来⼲部待不住,⼲几天就不安心,刘克服不一样,他很努力,小小副乡长做得津津有味,因为于他而言机会来之不易,特别值得珍惜。 乡⼲部们除了自己分管的一块工作,都需要挂点包村,刘克服到岭兜后,挂钩了一个很特殊的村子,为该乡有名的移民村,这个村让刘克服很有感觉。头一次上山去移民村时,看到陡峭山坡上⾼⾼低低几排旧房子,烂土路、臭⽔沟,満山 ![]() 移民村⻩姓为多,村民小组长叫⻩大目,是个中年人,当过兵。乡里导领来了,别的人可以掉头走开,小组长不管不行。尽管看上去不太情愿,那天中午⻩大目还是安排刘克服等人到自己家吃饭。刘克服 ![]() 他把那盆饭硬吃下去。⻩大目看着他笑,问刘乡长还来不来?刘克服说还来。于是又盛了半盆。 ⻩大目说刘乡长是导领,贵人,有种啊。 那时候刘克服自嘲,说他也算“贵人”?他这种“贵人”只跟移民村般配。 在岭兜乡,移民村是最让乡⼲部头痛的一个地方。这个村有五十余户人家,近二百村民,不是行政村,是一个自然村,也称村民小组,移民村是通俗说法,在行政区划图上它有一个正式名称叫“幸福村”这名字很少有人知道。从名字可知渊源,移民村不是土生土长于当地,是从外头移过来“幸福”的。该村村民原籍在数百公里外的邻近地区,三十多年前,他们老家修建一座中型⽔库,迁移两个乡镇数万居民,其中几十户人家被安排到岭兜。那时候強调移民做贡献,搬迁安置费很少,岭兜这边属山区,经济欠发展,难以给移民提供较好生活条件,只能给他们一个“幸福”美名,安置于山间一个集体耕山队旧址,把该耕山队的产业、设施划归移民村,包括数片山坡地,若⼲梯田和茶园,一排猪圈,还有三排营房式石砌平房。移民到来之后几乎是⽩手起家,生活非常艰难,与他们在老家的⽇子天差地别,难免満腹怨言。数十年里,移民村村民以刁蛮、好斗、难 ![]() 要刘克服挂钩移民村是岭兜乡旧规,让新手多锻炼。初到时,移民村有人发现刘克服是左撇子,居然还注意到他的右胳膊小有⽑病,举不⾼,乡下人谓之为“瘸手”刘克服的胳膊⽑病是幼年因伤所致,并无大碍,尤其是绝不影响工作,人家居然有看法,认为乡里看不起移民村,连个正手好胳膊的也不派来。言辞中对刘克服颇不敬,积怨之情可见。 有一次刘克服领县、乡⽔利部门几个⼲部到移民村检查农田排灌渠,恰遇大雨走不了,在村里暂避。午后雨稍息,一行人准备离开,恰村里人大呼小叫,说有放学的小孩溺⽔了。刘克服心知不好,带那几个人跑到村头,那里有一条小溪,溪流上有一座过⽔坝,坝下积⽔成潭。平⽇里过⽔坝上只一层浅⽔,⽔潭也只有半米多深,潭⽔平静。眼下不一样,小溪洪流滚滚,⽔流在过⽔坝和⽔潭里盘旋打转。出事的两个小孩都是二年级生学,年龄小,不懂事,几个大孩子冒险涉⽔过坝,他们在后边跟,脚步没走稳,摔倒了,被冲下⽔潭就没再出来。 刘克服跳下⽔潭捞人,村民和⼲部扑通扑通也跟着下⽔。捞了近一个小时,两个小孩都找到了,其中一个还是刘克服从潭边杂草中拽出来的。小孩眼睛翻⽩,四肢冰凉,腹 ![]() ![]() 事后村民反应強烈,大翻老账,说早就跟乡里提过,小溪上该建一座桥,乡里从不当回事。来过大小多少个官,只知道放庇走人,全没用。移民村就是他妈的后娘养的,当年把他们从家乡骗出来,淹掉他们的村子,剥夺他们的产业,弄到这个鬼地方挨困受穷,多少年过去了,到现在还不管不顾。这是要⼲什么,官 ![]() 刘克服无言。以往的事情他管不着,现在的事他躲不开,因为他是挂钩乡导领。如⻩大目形容,是“贵人”有责任出手相助。 他想尽办法,千方百计从上边弄来一笔钱,帮助村民在小溪上游修了一座小桥,让村民的孩子上学放学不必再走那条过⽔坝。修桥铺路都算积德,村民却不为之热泪盈眶。他们说自己被亏欠的太多了,连他们的子子孙孙都亏欠在这里。但是从此他们对刘克服比较认可,认为这个“瘸手”倒比那些正手好胳膊有用。 刘克服很感慨,对苏心慧说自己初初起步,有个一官半职,私下里振奋不已,走路不免轻飘。到了岭兜乡,上山看移民,才感觉步子沉重。一个人有可能造就他人的生活,也可能予以毁坏。都因为权力。 那时候岭兜乡的记书姓李,叫李健,年纪比较大,已经接近五十。老李在岭兜前后⼲了八年,当过副记书、乡长,然后当记书。这人阅历丰富, ![]() ![]() ![]() 他们共事了三年多,而后李健被调离,没能如愿进县机关,给安排回原籍西河镇,当人大主任去了。这么安排,说是因为年龄,实际另有缘故,与刘克服和移民村有牵扯,走得很不愉快。李健走后来了个新记书,却是林渠,林渠到任不久就给刘克服派了新任务:去“竹笋办”派驻西河镇,追随前记书李健而往。 刘克服与林渠是老相识。当年湖內事件发生,林渠以县信访办主任⾝份带调查组下去调查,小刘是他的组员,两人那次共事,彼此印象不浅,林渠对刘克服的胳膊看法不佳,如今山不转⽔转,两人又碰在一块,林渠把刘克服支去“竹笋办”原由不难理解。 “竹笋办”全称为“县西竹笋基地导领小组办公室”为县属专门机构。本县西部山区盛产⽑竹,县里将县西山区辟为竹笋生产基地,把⽑竹及竹笋食品工业作为一大产业发展,特别设置了一个“竹笋办”扶植竹笋生产,协调收购加工各相关事务。竹笋办是临时机构,由县农业、经贸、外经等部门菗人组成,办公地点设在西河镇,西河镇是县西山区乡镇的老大,扼山区通往县城的 ![]() ![]() 林渠说:“是县里定的。” 刘克服说:“我找县导领反映。” 刘克服不想去竹笋办,不是挑肥拣瘦,是有所不甘。林渠劝刘克服不要 ![]() 刘克服一声不吭。 林渠与刘克服忆旧,称这一回到岭兜,发现小刘好像变了一个人,⾝子很瘦,还晒得很黑。他注意到岭兜乡府政食堂办得不好,天天烧冬瓜,是不是荤菜太少,刘克服在乡里没的吃,休息回家又舍不得,大鱼大⾁让给老婆儿子,搞得自己营养不良。听说竹笋办伙食不错,顿顿有笋,油⽔很⾜,⼲嘛不去?他林渠想吃还没机会呢。 刘克服称自己不指望油⽔。没那么好的胃口。 林渠说知道刘克服舍不得离开。前任李记书跟刘克服不错,曾经建议把他提起来当副记书,下一届接乡长。问题是上面对李健有看法,李自己都没支撑住,走人了,刘克服暂时也不必多想,叫去哪去哪。这是上级定的,不关他林渠的事。 林渠毫无关系吗?不可能。林记书对刘克服很了解,知道小刘胳膊有⽑病,⽑病其实不在胳膊,在心里。刘克服表面随和,个 ![]() 刘克服找到了县委记书方文章。他拿出一份文件,说按照原定轮转方案,今年是另一个乡镇菗人到竹笋办,岭兜应当在明年,为什么今年菗他了?方文章眼睛一瞪,立即反问,说小刘你是真不知道吗? 刘克服不吭声了。 方文章说,本来还有一个方案,是把刘克服先免掉,调离岭兜,另行考虑安排。他觉得这样不好,打击太大,没同意。 “毕竟你在那里还很努力。”方文章说。 刘克服強调自己确实很努力。他 ![]() 方文章问:“你想走多远?” 刘克服说方记书让他走多远,他就能走多远。 方文章说:“这一次让你走到竹笋办。” 刘克服还争,说自己没做错什么。方文章说岭兜事情没办好,他很不満意。这个要李健负责,他没打算追究刘克服。但是刘克服要是自认为什么都对,那就错了。 话讲到这种程度,刘克服居然还不放弃。他跟方文章说他愿意明年去办竹笋,到时候他会全心全意,如果需要,他宁愿留在那里多⼲几年,只要今年别让他去。这样走让他很难接受,有些事他也放不下。 “什么事?” 他说他挂钩一个村,村民困难很多。他有些承诺需要兑现。 “是那个移民村?” 刘克服点头。 方文章大怒:“你还嫌惹的⿇烦不够?就是不让你管那些事,赶紧给我走!” 刘克服无力回天。 他回到岭兜乡移 ![]() ![]() ![]() ![]() 要是他没在乡里磨磨蹭蹭,已经掉头办竹笋去,那就该是另一种命运了。 2 移民村闹起来了。 县委记书方文章匆匆赶到了岭兜乡。记书进乡府政那会儿,刘克服和林渠正在争执,彼此嗓门都很大。刘克服当时有气,也急,格外敢叫。他居然吓唬林渠,说赶紧把人放了,放迟了肯定闹出大事,有大⿇烦,谁都承担不起。 林渠不听。 这时候院子里车喇叭响。有人喊:“方记书来了!” 会议室一屋子人一起拥出门去。 方文章大驾光临,这种时候突然到达绝对不是好事。他走上台阶,眼睛一扫,走廊上十几个人立刻都把眼睛移开,没有谁敢吱声。 “林渠你是死的吗!”他气恼道。 林渠讷讷,说事情很意外。 方文章黑着脸,轮流看站在走廊上的各位,一言不发。看到刘克服时他又喝了一句:“你还在这里⼲什么?” 刘克服说他在 ![]() “进去。” 方文章手一摆进了会议室,大家尾随,鱼贯而⼊。 如《⽔浒》语言:“梁山泊好汉全伙在此”此刻岭兜乡权力人物基本都在这个会议室里,唯一缺席者可以忽略不计,就是乡长池国平。这人不幸来不了,因伤躺在医院里,其伤不是太重,但是很难看,満头満脸的绷带。 池国平是被石块砸伤的。出事时他带着人乘一辆吉普车经过三岔口峡⾕路段,突然上头哗啦啦响,砂石大作,蝗虫般从陡峭的石坡上倾怈而下。三岔口峡⾕上方公路盘旋,堆积着大量修路用的碎石,有人抓住机会,瞄个正准,用铁铲把碎石从坡上往下铲,搞个満天飞石,空中窜坡壁滚,霰弹子儿般直扑坡下,车前车后落満,池国平一行乘坐的吉普车给打得噼啪响。池国平大怒,石雨一过即下车查看,却不料后边还有,飞石再次倾怈,打得他抱头痛叫。还好修路用的碎石颗粒比较适中,不能太大,否则池国平哪里还有一条命。 于是抓了人,两个。两人均年轻,并无准确的行凶证据,只知道是移民村的两个不良青年,当天在场,不是闹事挑头者,也是急先锋。出派所民警半夜进村实施抓捕行动,摸得很准,俩嫌犯都在家里觉睡,被察警堵在被窝里。手铐一上,带出房间,警车就在门口,行动速度很快,只有狗听出点问题,全村吠声一片。待村民发觉,人已经给抓走了。 事情却因此闹大。隔天移民村村民围聚三岔口峡⾕地段,阻挠附近桥梁工地施工,要求乡里放人。一个多月前因山洪暴发,那一带大段溪岸被洪⽔冲垮,波及公路桥基,大桥因险情不能正常通行,施工队进场紧张施工,以求尽快修复。村民闹将起来,新旧恩怨一并搅,迁怒于施工队,竟把施工人员尽数驱逐,工程被迫停顿。乡记书林渠亲自召村民代表会谈,试图平息事态。村里来了五人,三个老头,两位半老老妇,均很木讷,一问三不知,不讲公然偷袭乡长不对,只讲村民不服。林渠百般劝导,忽而厉声,忽而婉转,使尽浑⾝解数,老人们眼睛半闭,全不当回事。事到此刻不能不向上报告,县委记书方文章闻迅亲自赶来,一开口就骂林渠是死的,可见事情不妙。 林渠在会议室向方文章汇报情况,说乡里导领正开会商量办法,布置大家分头行动。准备派人直接进村与村民沟通,教育说服,防止事态扩大。村民的过分要求不能接受,这么一闹就把人放了,以后乡里说话还有谁听?百姓哪里还管得住?征地啊开发啊,上面布置的工作还⼲得下去吗?抓的两个小子哪怕跟砸伤池国平无关,平时偷 ![]() 林渠这些话除了是向方文章汇报,也是说给大家,特别是让刘克服听的。方文章到达之前,刘克服力主放人以平息事态,与会者中也有几个人附和,林渠难以接受。让出派所抓人是林渠同意的,那时他很生气,因为乡长是他派上去的,出师未捷,路还没走到就被打得抱头鼠窜,満地 ![]() 方文章说话了,别的人不问,单单揪住一个刘克服。可能因为刚才进门前,在院子里听到了刘克服的嗓门。他问:“刘克服又有意见了?” 刘克服说没有。 “真没有还是假没有?” 刘克服还说没有。他接受教训,绝不多嘴。 方文章说听起来还是有的。刘克服平时不太吭声,事到临头多嘴,全县出了名的。他的多嘴好像还解决过一些问题。他这人左撇子,改也难。今天还是要听一听。 于是刘克服再次发表意见,果然是左撇子改也难。 他说这种时候不能 ![]() ![]() 方文章问其他人还有什么意见?赞同林渠,还是刘克服?大家无一发言。 “那我说。” 方记书拍了板。没听刘克服的,按乡记书林渠的意见办。人抓得有些匆忙,反应过度了。但是已经抓了,还得让察警按照他们的规则,把情况弄清楚再说。 “告诉村民,府政是依法办事。”他说“村民也要依法办事。” 方记书做重要指示,有若⼲原则,几项注意。场上各位乡⼲部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刷刷刷认真记录。光这么记录当然不解决问题,得有个人把他的重要指示传达给闹事村民。这个人走⼊事发现场,找个⾼处坐下,拿出笔记本朗诵一番,跟村民们一起学习方记书重要指示,村民们这就俯首帖耳,万事大吉了吗?哪有这么简单。不说这个人该怎么说服村民放弃对抗,竭诚合作,单他怎么走进村子就是大问题。峡⾕上的碎石能伤池国平,碰到别个就改吃素了吗? 方文章问:“移民村现在谁挂?” 旁边一个女子怯生生道:“是我。” 这是王毅梅,年轻女 ![]() 方文章摆摆手,知道该年轻女子指靠不了。林渠即表态,说他去,带几个人进村说服群众。方文章头摇,说可以啊,乡长伤了,把记书再填进去。接下来还让谁上?县委记书方文章亲自上阵挨石头吗? 他看着刘克服,刘克服却不说话。方文章问:“刘克服你怎么样?” 刘克服表示他不便出面,不是害怕,是没有资格。 方文章说:“你变得谦虚了嘛。” 刘克服称自己一直都很谦虚。让方记书教育过,不敢不谦虚。 方文章说:“听说你救过两个小孩,是不是就在移民村?” 刘克服说明情况不全是那样,事情发生在移民村,两年多前,但是他没救什么小孩,是从小⽔潭里捞出两具童尸。小孩放学回家,让大⽔冲下了过⽔坝。 方文章说有这两个小尸体就够了。村民估计不会朝他扔石头。 刘克服说不是他怕挨石头,他已经移 ![]() 方文章即刻表态,这个没问题。刘克服虽然给菗去临时机构工作,仍然还是岭兜乡副乡长。 ![]() “你当然也可以不⼲。”他说“毕竟石头不长眼睛。” 刘克服默不做声。好一会儿,他说:“我去。” 方文章问刘克服打算带几个人上,刘克服说就他一人,这时候人多不一定好。 方文章不同意,让刘克服找两个人一块去,配合着做工作,有事也好互相商量。 一旁女副乡长王毅梅硬着头⽪说,不然还是她去吧,是她挂钩的点。 林渠不赞成,说小王已经伤了,这情况太复杂。言下之意是小女子对付不了。方文章看了看王毅梅,点头说不错,没吓瘫。基层⼲部,这种事总得碰,起初不懂,碰一两回就知道怎么对付了。 他决定让女副乡长上,加上乡办的小朱,三人一组,由刘克服带上去。 刘克服说:“我要一只手提喇叭,电池要新的。” 方文章喝道:“林渠你听到没有?这个也要我替你安排吗?” 会议室里椅子声响成一片,大家开始动作,好一阵热闹。 半小时后刘克服一行三人动⾝,坐一辆吉普车前往事发现场,林渠跟他们同行。他不上山,但是需要就近指挥。方文章留在乡府政坐镇监督,观察各位乡导领在这种时候表现如何,是活的,还是已经死了。 吉普车行进途中,远远看到大畅岭,刘克服把车窗打开,隔着眼前山头向那边张望。林渠问他找什么, ![]() ![]() ![]() “小刘你这是自找,砸破脑袋不能怪我。”他说。 刘克服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脑袋说砸了活该,谁让它多嘴。 林渠道:“你不要误会,让你去吃竹笋是县里定的,我还帮你说过话,你可以问他们。咱们也算是彼此了解,我跟小苏在一个办公室待过。” 刘克服说得了,讲那些⼲什么。 他们到了三岔口林业检查站,林渠留在这里控制情况,调度指挥,刘克服等人还得继续前进。此刻检查站这里成了前方大本营,除该站人员,另有几十号人员临时聚集于此,有乡、村⼲部,出派所民警,以及被闹事村民驱逐滞留在这里的施工队人员。检查站再往前就是与省道 ![]() “本来小车可以过。”当地人员说“现在谁还敢走?” 从岔道口转进,几百米外就是进⼊峡⾕的山口,两边石壁陡峭。公路线从峡⾕底部顺地势上升,延伸近两公里,在山⾕那头折转,沿坡而上,直到峡⾕顶部,从⾕顶再翻一个山头就到了移民村。这条山间道路正在整修扩建,沿路堆积着大量砂石,此刻村民踞于峡⾕顶上,拿铁铲往底下峡⾕路段铲石。那么⾼的地方掉下来的石雨威胁力相当大,池国平就是在峡⾕底部被石块击伤的。 刘克服在峡⾕口下了车,因为乘车往里走不好,可能会让上边的村人视为威胁,引发对抗。眼下还是走着去,让村民看到来的是谁,也许好些。 林渠让人拿来三顶红⾊全安帽,以助刘克服一行抵挡石子。刘克服让王毅梅他俩戴上,自己没要,把帽子扔回吉普。他也不带包,只提着一只喇叭上路。弄来的是一架半旧的手提喇叭,电池是新的。喇叭体积不大,音量不小,喊起话来半山传响,还有个按钮,喊话喊累了可以拨按钮,那时喇叭会自动放歌,可昅引注意。但是录在里边的歌只一条,是一部旧电影揷曲。刘克服在峡⾕⼊口处把喇叭打开,它哇一下大声唱开。 “鞋儿破,帽儿破,⾝上的袈裟破。” 有些滑稽,唱的是济公,传说中一个比较另类的和尚。那天刘克服虽然不戴帽子,穿的也很一般,文化衫,短外 ![]() 他说这曲子好玩。 刘克服放了两遍乐曲,估计已经引起山上老乡注意。他开始喊话:“我是刘克服,刘副乡长。还有王毅梅副乡长。乡亲们,是我们。” 乡亲们有所回应。沙土、石块哗啦啦开始从山坡上滚落下来。 他们发过话:被抓走的人放回来之前,谁都不要过来,多大的官都不要,他们不见。现在他们履行诺言,刘副王副,包括济公和尚,一律不予笑纳。与池国平有所不同的就是他们没往刘克服⾝上扔东西,他们扔的位子比较靠前,土块碎石也有往这边飞的,大多掉在前方,尘土飞起,更多的像是一种警告。 刘克服躲在路旁一块大石头后边,等尘土散开再站出去,没等走开又是砂石大作,三人再次退回石头边。 刘克服说这样不行,咱们人越多,对方越没有全安感。得改变。 他让王毅梅和乡办小朱待在大石头下边,不要动,他自己先过。如果他过去了,他们俩可以跟上。如果还有石头,过不去,就停下来,不要硬碰。能走就走,不能走则等。这样试试。 “你看怎么样?”他问王毅梅。 王毅梅说她不知道。 刘克服说那就听他的。他指定小朱负责照顾王毅梅,说王副是女的,这种事本不该她,走到这里已经很了不起了,接下来不要勉強,以全安为第一,别让老乡的石子砸到就是胜利。 于是依计而行。刘克服自己走了出去。石头哗啦哗啦又落了下来。刘克服没往后退,咬着牙上,一粒石子刷地扫过他的耳畔,弹在地上。 很险,没砸到。 他继续前进。碎石土尘渐渐稀落。 后边两个人跟随行动。他们动作比较迟缓,与刘克服渐拉渐远。走到峡⾕中部,陡坡上喊声大作,大量碎石倾怈而下。刘克服把头低下来,不管不顾一直往前。他的左手有一只喇叭,右胳膊抬不⾼,存心抱头鼠窜,两边都够不着,只能放弃防护, ![]() ![]() ![]() ![]() ![]() 随后沙尽石息,前方一片寂静。 刘克服往右脸颊摸,那儿痛疼,给小石片划了一道口子,⾎⽔在缓缓渗出。 他估计这就差不多了。他敢这么冒险是有几分把握,知道移民村村民不至于拿他当池国平。三年里刘克服因各种事务频繁进出移民村,⿇烦多格外跑得勤,村中五十多户人家他全部走遍,能叫出村中大多数成年男子的名字,也设法帮助村子解决了一些困难,村民对他抱有好感。农民其实最知道好歹,他们不会不分青红皂⽩地扔石头。在闹哄哄一片 ![]() 村民们果然没再实施阻拦,让他一路鞋破帽破,一路走出峡⾕。但是他们并不打算就此了事,他们有自己的打算。刘克服走上山坡,有数十位村民聚集于道旁,手里抓着扁担、铁锹、岸刀,如临大敌。他们把他拦下来,说刘副乡长非要上来就上来吧,他们保证不为难他,但是既然来了就要委屈他一下。他们请刘副乡长在村里住几天,有⾁吃有酒喝。后边王副乡长就不必上来,他们请她回去报信,让察警尽快把两个村民放回来。察警不放人,刘副乡长就不必回去了。 这是打算把刘克服扣为人质了。刘克服问:“你们觉得这样行?” 他们说还能怎么办? 他们找来胶布给刘克服贴脸上的伤口,说不怪他们,是石头不长眼睛。刘克服说他清楚,村民要是真想往他⾝上扔石头,他哪里走得上来。 “但是碰上别个就可以扔吗?你们不怕?” 村民 ![]() 刘克服说村民不怕他怕。看见村民手中这些家伙,他浑⾝⾎都凉了,非常害怕。敢这么走上来,他不会为自己害怕,他是为大家害怕。 他向⾝边一位村民示意,把那人手中的岸刀抓了过来。所谓“岸刀”是土名,那是一种装有长柄的砍刀,类似于冷兵器时代关公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主要用于梯田农作时劈田岸杂草。刘克服指着岸刀锋利的刀刃说,这东西不伤人吗?砍一个死一个。大家手中的扁担铁锹也能伤人。眼下已经有一个乡长躺在医院的 ![]() ![]() ![]() 村民说谁喜 ![]() 刘克服说:“你们听我的。” 他说最近他的工作有些变动,本来可以不再管移民村的事,为什么还要顶着砂石土块爬上山来?因为他心里放不下,非常不安。他不想看到有人死伤在这里,再有人被察警带走。他知道村民对自己的处境十分不満,认为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他理解这种感受,很同情,很想帮助解决。以前他给村民办过一些事情,但是不成大事,不是不想,是没有能力。一个小小副乡长权力有限。现在情况不同了,他觉得有可能帮助办一件大事。大家不要为了一时情绪冲动,丧失了改变自己和后代命运的大好机会。 村民说什么狗庇机会。山要拿走,⽔不给喝,这还要人活吗? 移民村这回聚众闹事,闹至今⽇这般状态,直接原因是饮⽔问题,以及相关山地补偿等,相当复杂。移民村深居山间,村外有一条小溪,全村人畜饮⽔和洗洗刷刷都靠那条溪流,这条溪流曾经⽔量充沛,雨季时的大⽔曾把几个立脚未稳的涉⽔孩子冲下⽔塘,让当年新任副乡长刘克服等人从⽔里摸出了两具童尸。但是近来情况突然有变,小溪流⽔大大减少,有时近于⼲涸,几天不下雨,原先清澈的溪涧⽔就变成一股浑浊细流,直接影响了村民的生活。 是什么因素导致移民村⽔源恶化?因为开山。该小溪上游有一处石灰石矿山,附近有一座⽔泥厂。小溪⽔源被截取用于生产,污⽔又排⼊溪流,移民村因此受害。⽔泥厂和矿山正在扩建,需占用附近大片山地,其中一面山坡属移民村所有,位置比较重要,厂方志在必得,村民大有保留,双方一直谈不下来。这期间小溪⽔流一天天混浊,村民认为厂方使坏,愤愤不平,不时与厂方发生纠纷,并因此迁怒配合厂方修桥扩路的施工部门,连连生事。乡长池国平等人在协调厂方和村民关系时态度強硬,村民认为乡府政偏袒厂方,处置不公,大有意见。那天有人铲石袭车,主要是发怈不満,并没想伤人,也不知道里边是乡长,不料池国平怒气冲冲跳下车,挨了一头 ![]() 刘克服不跟村民纠 ![]() ![]() 村民很惊讶,说刘副乡长说的什么呀? 刘克服说大家不要因小失大,这么闹事不能解决问题。阻拦 ![]() “刘乡长啥办法呢?” 刘克服的办法很惊人,他要让移民村民再移民一次,全村整体迁移,离开此地, ![]() “刘副乡长想让我们到哪里去?” “给你们一个风⽔宝地。” 什么风⽔宝地呢?大畅岭,刘克服从乡里赶过来时,与林渠瞻仰过的那座 ![]() 村民们面面相觑。 3 知道刘克服在移民村开口,拿整村搬迁大畅岭说动村民,方文章大怒。 “刘克服你有几个头!”他狠训。 刘克服认为只有这个办法可行。 那时移民村的风波已经平息。村民们接受刘克服的劝导,同意从山头撤离,不再铲石阻路,允许施工队返回工地,事件因此趋于缓解。当天下午,拘于出派所的两名村民先后被察警释放。这两人都不承认参与袭击池国平,察警手中没有确凿证据,同时考虑尽快平息事态,免得移民村再闹,在履行相关手续后,把人放了。 方文章离开岭兜乡回县城前,刘克服向他报告了与村民谈判的情况,重点谈及移民村整体搬迁。方文章气坏了。 “谁让你开这个口!” 刘克服承认没人让他开口,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他认为这个村需要一个 ![]() 方文章怒不可遏。 “你给我先留在岭兜,哪怕亲爹死了,不许离开半步。”他下了死命令“要是移民村为这个闹起来,你是第一个,拖出去 ![]() 方文章是从基层起来的导领,当过多年乡镇记书,为人強硬,喜 ![]() ![]() ![]() 刘克服很犟,这人的胳膊是出了名的,越到这种时候越异乎常人。方文章大步穿过乡府政楼前的院子,拉开车门打算上车离开,林渠一帮乡导领在后边追,赶着送记书走。刘克服居然伸他的胳膊拦方文章,左手抓住轿车的门框,不放导领上车。他说请求方记书再仔细考虑一下。移民村不过五十来户人家,搬这么一个小村对一个县不是天大的事情,对人家每个村民,倒是涉及千秋万代的天大之事。这事只要县里有个态度,责成乡里来做,想想办法并非不能做到,做成了是一项德政,一举解决村民和本地基层组织数十年腾折不休的一大困扰,也解决了当前修路办厂招商,发展经济诸多矛盾,为什么不做呢?方记书可以发话的! 方文章喝道:“走开!” 他甩了刘克服的手,上车离去。 方文章走后,林渠对刘克服说:“小刘怪你自己,找死。” 刘克服无言。 当时谁都替他捏了把汗。 隔天,县委办公室打来电话,正式传达县导领意见:刘克服暂留在岭兜,协助稳定村民情绪,处置移民村各相关事项。要求乡里和刘克服全力以赴,尽快拿出可行方案,化解矛盾,妥善解决遗留问题。再因处置不当发生群体 ![]() 刘克服头上乌云笼罩。他给自己揽了件险事,稍有不慎局面失控,随时可能伤及自⾝,不被村民砸个头破⾎流,就遭方文章严惩,虽说不至于被拉出去 ![]() 他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搬迁,要朝这个方向研究方案。林渠说可以,很好,赶紧去办。他说的是反话。林渠有句名言叫“谁拉屎谁擦庇股”他说现在这个大庇股到处是屎,别的人没资格擦,归刘克服自己收拾。他指定刘克服牵头,乡里由王毅梅副乡长协助,菗调几个⼲部一起组织一个工作小组,处理移民村事宜,包括目前稳定局面和提出今后解决办法。 “你们就搞这个,其他的不管。”林渠強调。 刘克服说还有连带问题。移民村这次闹起来,导火线是饮⽔和山地补偿。这些不处理,村民能稳定吗? 林渠強调:“说清楚了,这个不归你管。” 刘克服带着他的人着手开展工作。事情十分棘手。 被命名为“幸福村”的移民村二次搬迁计划,历史上已经提出多次,刘克服并不是始作俑者。几乎从当年移民迁居现有位置开始,村民们就提出要另迁他地,因为目前地点的条件实在太差。曾经有过几回,当时的县、乡导领出于同情,答应考虑移民村再次迁移,但是都因为牵扯的问题太多,难以解决,最终不了了之。近几年移民村屡屡闹事,多涉及建桥修路饮⽔等具体事项,搬迁已经不再为村民提起,不是因为条件有所好转,大家已经接受,是村民们觉得 ![]() 这位李健曾经带着刘克服在大畅岭上走过几个来回,说当年那些人要是把移民点定在这里,咱们现在该省心多少?刘克服当即突发奇想,说咱们现在来做不行吗?李健发笑,说可以, ![]() 一句笑话,事情眼下真的就落在刘克服的⾝上。 三十多年前,决定在岭兜乡安置一批移民时,县、乡两级有关人员曾踏访过附近山川田野,提出了若⼲个安置方案,大畅岭曾经是比较看好的一个地点。所谓“大畅”本地方言里的意思与书面词意基本相当,指非常⾼兴,或称快乐。这座山岭何来快乐?因为満山 ![]() ![]() ![]() ![]() ![]() ![]() ![]() 大畅岭与移民村现有的位置相距约四公里,位置明显要好。一是它靠近山外,地势较低,离乡集也比较近,翻两个山头就到了。二是有大片荒坡可供垦殖,山前有溪流,山后有⽔库,可以修筑⽔利设施引⽔。三十多年前为移民村选点,为什么不定在这里?据说是因为县里一位导领的懒惰。这人到岭兜乡踏勘看点,这种活得踏遍青山,坐不得车,只能靠脚。肩有选点重任,该导领本应尽量走遍每一个地点,认真勘察比选,从中择优,人家却嫌累。据说那一天天气很热,导领随乡村⼲部走了几个地点,热得难受,还脚酸,于是跑到山间耕山队坐下喝茶,那就不想走了,左看右看说这里不错嘛,这就是“幸福村”了,百十个移民,搬哪里都是搬。当时有人提到大畅岭,导领一听还得走路,晚间那边鬼火很多,当下就说算了,那种地方不要。 事到如今,在刘克服带着一组人着手重新谋划之际,两个地点的比较又有新的变化:移民村因为附近石灰矿区和⽔泥厂扩建,饮⽔都有困难。大畅岭这边则另有不同:本省新修一条连接內陆与沿海的大通道,公路线经过岭兜乡,就从大畅岭对面的山间穿过。此刻公路正在全线施工,计划于明年通车。到时候,只要在大畅岭下的溪流上建一座桥,就能与该新兴 ![]() 所以当移民村民把刘副乡长包围起来,手中举着锄头岸刀时,刘克服提起重新搬迁和大畅岭,情况顿时有变。问题是这类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果好办,实不必有劳刘克服卖力参与,数十年里历任导领早就亲自重视过了。因其困难,村民们虽觉不平,却也无奈,已经接受现状,不再抱有奢望。刘克服旧事重提,把百姓的胃口再次吊起来,这简直有如玩火。这事能办得成吗?办不成怎么办?还像往⽇那样天花 ![]() ![]() 刘克服对自己面临的局面很清楚,这种时候已经顾不了太多。刘克服让王毅梅注意一个人,说陆金华最近应该会来,到时候悄悄说一声。 王毅梅说她知道了。 “别跟他们提。”刘克服 ![]() 此刻刘克服的⾝份 ![]() ![]() 几天后有消息了。当天刘克服带着人到大畅岭看点,那边不通电话,王毅梅让乡里通讯员骑摩托车到岭下,再步行上山,给刘克服送了一张纸条。纸条里没其他內容,就说客人来了,晚上金兰酒家请客。 刘克服立刻招呼收兵,说回去,今天不做了。 金兰酒家在乡集上,有两层小楼,两间店面,设有雅座。该酒席的诸多设施摆到县城里也许只够大排档⽔准,在岭兜乡地面却是唯一,所以被笑称乡级五星酒馆。该酒馆经营各种炒菜和野味,乡里如有贵宾,一律于此设宴。 刘克服收到的只是王毅梅的私下通报,没有任何人邀请他⼊席陪客。他不管。当晚他去了金兰酒家,问明⽩了,乡里几位导领在楼上雅座里。刘克服直扑楼上,用他有名的右胳膊推开雅座之门,自行闯进去喝酒。 他做意外惊喜之状,说刚从外边路过,听说陆先生在这里,赶紧就跑上来了。 坐在主人位上的林渠不噤发愣,那时只好招呼,说刘副来得好巧,坐坐,跟陆先生喝两杯。坐在主宾位子上的客人却一声不吭。 这位客人就是陆先生陆金华,一位与本地大有渊源的外商。他不吭不声不是不认识刘副乡长,是因为两人打过 ![]() 陆金华人在港香, ![]() ![]() ![]() 陆先生很有头脑,特别知道此间门道,因为他的来历很特殊。这人虽为外商,却是本市人,家住市区,其⽗早年开过工厂,解放后被定为资本家“文⾰”中全家上山下乡来到本县揷队,就安置在岭兜乡,当时他还很小。他在岭兜待了六年,其间⽗亲病死,葬于乡下,后来一家返城,不久去港香投亲。多年之后他作为港商回到本县投资办厂,这时已经十分了得,在港香办有公司,广东等地开有工厂。陆先生对岭兜乡情有独钟,因为在这里待过,其⽗的墓地还在这里。岭兜乡有石灰石矿,原有一家国营⽔泥厂,曾经十分红火,后来因经营不善面临倒闭,县里把厂子和周边矿山拿去招商,以十分优惠的条件招来了这位陆金华。人家有办法,投⼊巨资改建工厂,扩大生产规模,同时扩建道路,供大型运输车辆出⼊。除现有厂子矿山,这位陆还准备在岭兜山区一带投建⽔电站,利用充⾜廉价电力办化肥厂、石材厂,搞出一个工业开发区。县里对该陆老板非常看重。 刘克服与这位陆老板原本碰不到一块,因为刘克服是科技副乡长,招商和工业事项并不归他。但是前任记书李健把刘克服推出来跟陆金华打 ![]() 那时候市、县导领和相关部门千方百计要拉住这位外商,陆金华在岭兜办厂享受了县里所能提供的所有最优厚条件,里边有一条叫“零地价”其需要的大片山坡地由县里无偿划给。这些地主要是山地荒坡,少有农田,建起工厂后有望产生产值和税收,长远看有效益,当时征用困难却很大。让农民 ![]() “咱们尽⼲这种庇事。”李健对刘克服说。 他很不情愿。他认为老板得顾,老乡也得顾,让农民太吃亏,乡⼲部⽇子也不好过。李健是乡记书,县里定的事情他得照办,不办不行。但是他可以想点办法,他的办法就是把刘克服推出去对付陆金华。 刘克服很不解,说自己不管招商,为什么要他去呢? “移民村是你挂的。所以你有份。” 刘克服说这种事让他怎么谈? 李健说刘克服认为该怎么谈,就那么谈。 刘克服询问了情况,非常不服,胳膊的⽑病又上来了。他说按县里给的这个标准,村民哪里能够接受。即使别的村接受,移民村也肯定不行。 李健说是不行,所以要想办法。 刘克服着手处置。他建议县财政多给钱,提⾼补偿标准。他还用一个办法对付陆金华:尽管讲的是“零地价”按本地惯例,厂家还是应当给一点青苗款,为自己占用地块上的庄稼和树木提供一点补偿。移民村被划走的那面山坡早先辟为茶园,该山坡土薄地瘦,茶树长不起来,一年收不了几个钱。刘克服认为现在长不好,不是说以后永远长不起来,地一拿走村民倒是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应当多给点钱,不要再损害他们的利益。 陆金华不接受。他和他的谈判代表没把刘克服放在眼里,这边谈不下来,他到县里发火,这时电话就来了。分管县长下令岭兜乡不得节外生枝,按照陆先生的条件办,还要负责说服村民接受。 李健问:“刘克服你服不服?” 刘克服不服。 李健说:“不服就接着做。做不下去再说。” 双方再谈,几经周折不能一致,终于惊动了方文章。本县最⾼导领亲自来到岭兜,答应给移民村略增补偿,同时也痛加训斥,给了李健一个期限,要他务必在期限內解决问题。此后李健做刘克服的工作,认为该努力的都努力了,经过几轮来去,县里和厂方都让了一步,比原先情况好些,恐怕只能到此为止,见好就收吧。 刘克服说不能再争取吗? 李健说他这个年纪,官已经当不上去了,所以他不太在乎,比较可以考虑为下边做点好事,不要留下太多遗憾。刘克服不一样,他年轻,还有望走远,来⽇方长。 刘克服好一阵无话。末了他说他去跟村民谈谈吧。 他去了一趟移民村,山前山后走了一圈,很沉重。中午还在村民小组长⻩大目家搭伙吃饭。⻩大目又给刘克服做了芥菜饭,这一次饭里没有沙子。主人用一个新碗给刘克服盛饭,不由令他想起当年这里破那里缺的搪瓷饭盆。 他跟主人提起那个饭盆,问⻩大目是不是把它扔了?⻩大目装傻,说记错了吧?哪有那个东西?刘乡长是导领,贵人,哪里能叫贵人用一个破饭盆? 刘克服苦笑。 “好个贵人。我能做什么?” 他劝说村民接受县里的方案,没有结果。李健也出面做工作,村民依然不服。事情僵持着,陆金华大为不満,放了重话,声称准备撤资走人。县里认为岭兜班子工作不力,特别是李健态度有问题,敷衍了事,没有下决心把外商的事情办好。为此果断换马,调走李健,派来了林渠。李健黯然离去时,让刘克服也要有思想准备。他说,有些事咱们做不下去,那么就得认了。果然他刚离开,就轮到刘克服去吃竹笋。要不是移民村村民铲石袭车,刘克服大胆揽事,岭兜这里哪里还见得着刘克服的影子。 有过以往这些故事,陆先生刘副乡长彼此间自然绝无好感。陆金华肯定没打算再跟刘副乡长打 ![]() 刘克服不是来喝酒的,当然他也不是来搅局的,他有话跟陆先生说。他告诉陆自己已经菗到县竹笋办工作,时间一年,目前除了移民村事务,乡里其他事情概不参与。因为还料理移民村的事情,涉及陆先生的项目,所以一听说陆先生在这里,他才赶过来。他想劝陆先生一句,陆先生在岭兜搞的几个项目都很好,但是现在不好做,尽管已经搞了半拉子,最好赶紧先停下来。为什么?开山办厂当然想要钱赚,陆先生这么搞别说钱赚,弄不好怕是⾎本无归。 一桌人无不大惊。招商引资如此之热,这种时候只能说好,哪敢说坏。陆金华在本县员官眼中属一大巨商,搅坏了项目,得罪了他,刘克服不怕死吗! 陆金华也非常惊讶,说刘副乡长这讲的什么话? 刘克服讲的就是移民村。陆先生在岭兜投资搞项目,需要县里乡里的重视支持,同样也需要当地百姓的配合协助。厂子办在哪里,就得跟当地百姓发生关系,就陆先生这些项目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与移民村的关系。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办好,自项目开工以来,厂子与村民纠纷不断,以致前些时候村民袭击乡长,阻塞 ![]() ![]() 林渠吆喝,说刘副喝多了!别胡扯! 刘克服说人家陆先生清楚,这说的都是大实话。 陆金华说:“刘副乡长拿这种大实话吓唬我?” 刘克服说不是他吓唬陆先生,是他自己让移民村百姓吓唬住了,所以很为陆先生 ![]() 陆金华恼了,扭头问林渠:“林乡长,这是你们的意思?” 林渠当即声明刘克服跟乡里无关,也肯定不代表县里。 刘克服说:“是我自己的意思。” 林渠拉下脸:“刘副你别再多嘴,出去!” 刘克服即起⾝。看到一桌人个个脸⾊发⽩,他发笑,说不要紧张,他只是想让陆先生明⽩情况的严重 ![]() 他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几张纸,放在一旁陆金华随员的面前,说陆先生可以看看这东西,这里提供了一个可以解决双方 ![]() 刘克服转⾝离去。 他留给陆金华的是一份移民村整体搬迁的初步设想。如果陆金华从未接触过这件事,相信从今天起他将分外关注,不会无动于衷。这位陆先生以及他的项目是刘克服心目中最重要的现实因素。刘克服跟移民村村民重提搬迁计划时说,这件事以前做不到,现在有可能了。凭什么如此认定?就凭这位陆老板,还有他的项目。陆先生的开发使昔⽇穷山恶⽔顿增价值,他的开发同时也剥夺了移民村民的一些本有权益。作为独具慧眼抢先到达的开发者,他有权享用本地员官提供的各种超额优惠,但是他也应当支付必要的成本,特别是为利益受损的百姓提供补偿。从长远看,他从其中得到的收益可能远大于支出。他是商人,商人应精于算计。 刘克服需要陆金华的这种算计。如今别说搬迁一个小村,搬一户农民都会生出许多事情,其中最不好办的就是钱。往年移民村数次议论搬迁,最后不了了之,关键都在耗资大巨,经费难以筹措。这一次同样,县里乡里让刘克服提方案,这方案的要害不在于往哪里搬往哪里迁,更在于钱怎么来。各级府政能为移民提供的补助有限,帮群众建房之外,还得考虑道路、桥梁之类共公设施的大巨投⼊,所以得多谋财源。以往无从去找善主,所以办不成。现在来了个陆先生,挨着村庄轰隆轰隆放炮,开山办厂,机会便随之而来。这个商人有能力,也应当提供必要的补偿和捐助。 事后王毅梅对刘克服抱怨,以后再不敢通风报信了。林渠追查谁把陆先生到来的消息透露给刘克服,她承认了,记书一顿臭骂,说她是猪脑,她整个人都傻了。 刘克服让她不要害怕,说最终林渠会感谢她的。 “刘副你好大胆,酒桌上那么说真吓死人。” 刘克服说所以给赶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很没用,现在他最盼望的就是手中能有权力。当年他在中学里当教员,有人说他到头来怕是老婆都找不到,那时満心盼望能有贵人相助,改变命运,那种处境的感觉很深刻。忽然现在有人喊他“贵人”了,让他感慨不已。他帮得了他们吗?号称一官半职,其实就是小小副乡长,成什么事?他觉得自己非常低微非常无力。 “只好铤而走险。”他说。 4 几个月后,移民村迁移方案眉目初露。 陆金华成了移民新村的一大资助人,出资修建移民村输电、自来⽔等公用设施。从大畅岭到岭兜乡集原先眼睛看得见,车辆不能通,只有羊肠小路相连,现在需要修建车辆可行的公路,一步到位修建为⽔泥路面,也由陆金华的公司承建。协议是在县里最终商定的,双方各有所获。移民新村解决了耗资大巨的几大公用设施,陆金华则免除了⾝边隐忧,厂区范围相应扩大。从长远看,修筑新村这条道路对陆金华自己也有好处,将来与省里新建的大通道联结,他的企业 ![]() 陆金华的参与使形势顿显明朗。移民搬迁的种种好处得到了认可,各相关部门渐渐达成共识。搬旧村建新村,资金是最大难题,其突破促成其他障碍一一解破,局面终于打开。如刘克服所说,搬一个小自然村对一个县不是天大的事情,但是这件事容易的话,谁还需要恭候刘克服如此“贵人”?所以大家都说小刘行啊。 刘克服却陷于担忧,他的胳膊常会突然发抖。 方文章记书再次光临岭兜乡。这一次与上回有别,他没再张嘴骂人,问林渠是不是死的。记书心情不错,他说走,快活一下。 他们上了大畅岭,踏満山 ![]() 这一天方文章去看地形,亲自为移民新村定点。林渠等乡主要导领陪同前往,刘克服王毅梅奉命跟随。那天天气热,因大畅岭暂时只住鬼,不住人,没有人家,无处歇脚,林渠让办公室从杂货店买了一箱汽⽔,让通讯员扛着,跟导领上山。 路上方文章说,岭兜乡的方案上报县里后,他亲自主持开会研究,认为基本可行。如果只解决移民村历史遗留问题还不容易定,但是再加上扩大招商,发展工业这一个好处,那就应当下决心了。从农村建设项目里支持一点,再设法从省里市里各部门新村建设、灾害补助项目里争取一点经费,加上其他方面的资金,凑一凑吧。 林渠请求上边多给钱,他说岭兜乡除了石头,其他的不多。刘克服揷嘴,断言这笔钱值得,这件事是注目长远,除了一举还清历史旧账,给困难移民一个新的幸福生活,也让岭兜有望成为招商和工业开发的一个亮点,在全市全省都可能叫响。 方文章道:“这么说小刘有功?” 刘克服说:“功劳是两位记书的。有问题绝对不敢怪罪别人,那一定是小刘。” 方文章大笑,说看来小刘不只会多嘴,还学会说话了。 那天在现场,刘克服继续“学说话”他对方文章提起数十年前为移民村选点的故事,讲到传说某位县导领口渴,在耕山队落脚喝茶,之后不想走了,决定把移民点建在那里,留下了数十年的矛盾和纠纷。当时曾有人建议走到大畅岭看看,该导领一看天⾊已晚,听说那地方有鬼火,当即否决。 “过了几十年,今天县导领终于走到了大畅岭。”刘克服说。 方文章说他不会是第一个吧? 刘克服強调不同,为解决移民村的困难而来,方文章可能是第一个。 方文章说如此看来应当利用晚间,打上手电,就着鬼火到这里看坟。 他竟然认起真来。那时岭上众人一人一支汽⽔瓶,喝着解渴。方文章下令大家把手中的瓶子全部放回纸箱,让通讯员扛下山去。今天自方记书以下,县乡村大小员官一律不许喝⽔,不能像当年一样口渴误事。 “免得几十年后让小刘再有话说。” 大家只好口渴。林渠骂刘克服,说刘副不⼲好事,不学说话还好,一学就让导领和大家一起⼲呑口⽔。哪有这样巴结导领的。 刘克服自认该骂。一行人⼲呑口⽔,一起走到了小南坡。 大畅岭范围很大,不可能満山建房,必须为未来的新村划定一片建设区域。规划之际,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该岭的东北坡上,包括刘克服。东北坡位于大畅岭东北侧,这里坡势比较平缓,离⽔源较近,引⽔方便,旧有的一条小路也从坡下穿过。方文章在这个坡看了半天,却不说话。林渠汇报说对这个点看法比较一致。方文章就挖苦,问林记书是不是口渴了?不想走路?林渠发窘,说大记书不渴,小记书更不会渴。于是大家越过东北坡,踩着灌木草丛,绕过杂 ![]() ![]() 方文章在杂草中看到半截条石,他踏上去踩了踩,问:“小刘,这是什么?” 刘克服说可能是早年人家的石柱,房子废弃塌倒时摔断了。这一带废墟不少。 “附近都走过吗?” 刘克服说大的坡他都看过了。 方文章找到了一条废⽔渠,在杂草丛中断断续续向前延伸,有的地方尚有渠道旧痕,有的已经塌平。顺着杂草中时隐时现的废渠,他们走到了小南坡。 这里位置在大畅岭东南面,它的南边还有一个大南坡,面积很大,坡形陡峭,不适于建村。小南坡这里坡度相对平缓,其他方面似乎很普通,同这里的其他荒坡并无不同。小南坡与东北坡相比距离稍远,但是比较向 ![]() 林渠问:“方记书觉得这里好?” 方文章说要办这种事,光知道坡度面积公里不行,得懂点风土民情。多找几个人,好好商量一下,然后再定吧。 “风⽔好坏,这是有讲究的。”他说。 大畅岭下有一条溪流,⽔流充沛。从岭兜乡到大畅岭的公路眼下可以沿溪行进,无需过溪,当前并无问题,但是从长远谋划需要在溪流上建一座桥,因为未来大通道的路线在对岸山坡,有了桥才可以沟通,实现大畅岭的地理优势。由于建桥开支较大,经费落实不易,刘克服提出分两步走,先搞新村民居和这边道路,第二步再设法搞钱建桥。当前新村 ![]() “你们找过市 ![]() 林渠说找过了。市 ![]() 方文章追问,这是谁答复的?乡里派谁去争取?县里部门配合了吗?林渠说县 ![]() ![]() “这是她傻还是你傻?”方文章劈头盖脑训斥“事情这么大,你林记书倒躲起来了?为什么?” 林渠尴尬,笑了笑,说方记书清楚的。 “你也傻掉了?”方文章扭头问刘克服。 刘克服一样尴尬,他不说话。 方文章看着他们,好一会,下令道:“小刘负责,再找。” 方文章亲自带队踏勘后,刘克服认真落实,与县规划局技术人员在大畅岭和四周跑了几个来回,测量绘图比较,经过论证和协商,移民新村最后定点于小南坡。到了这种时候,百姓的看法自然复杂,分歧比较大。一些村民问刘克服为什么要这里,而不是那里?刘克服说这个点看来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尤其是风⽔。 “方记书亲自给看的,大贵人⾼瞻远瞩。”他开玩笑“全县还有比他更大的风⽔先生吗?” 村民最后被说服,县乡两级遂拍板定案。 按照方文章要求,刘克服接着考虑办那座桥。市 ![]() ![]() ![]() ![]() 刘克服拖了好一段时间,没有立即去落实方文章命令。有一天他去了大畅岭,时新村道路施工已经开始,小南坡在清理坡面,区域內各坟头无论有主无主一律迁出。刘克服从山岭上往下看,岭下溪⽔流淌。那几天上游下雨,山洪汇流,溪⽔大涨,流速湍急,轰隆轰隆⽔声浩 ![]() 他没有事先联系,担心应远一口回绝。那天下午他离开乡里回县城,在家里住了一晚,隔天一早即前往市里。苏心慧问他去市里⼲什么?他只说移民村有点事,没多讲,刻意隐瞒。到市里后径往 ![]() “小刘?” 刘克服说有一件事找应局长汇报,在这里已经等了一天。现在很晚了,不敢多耽误导领宝贵时间,应局长能给他几分钟吗?或者他明天再来? 应远盯着他看,好一会儿说:“进来。” 他们在应远的办公室谈了半个多小时。几年没打照面,应远对他的情况却很清楚:调府政办,然后去了岭兜。办竹笋,却还留在乡里。如果没有特别渊源,导领哪可能如此关心芝⿇大一个小刘。应远也知道移民村和那座桥,他说这座桥今年摆不上。 刘克服给了一份报告,恳请应局长帮助。刘克服说移民村村民跟他讲过,当年应县长曾两次到过该村,对村民的情况很了解,也很关心。 应远纠正,说自己去了不止两次。那两回是带着乡、村⼲部去了,还有两次没带人,是前往⽔泥厂途中顺道过去看的。这个村当年跟⽔泥厂之间擦摩很多, ![]() 应远讲话一板一眼,威严矜持,乒乓球落地一般啪嗒有声,不像方文章带情绪,喜怒形于⾊。方文章骂以前那些人拉屎不擦庇股,同样的事到应远嘴里就文气多了。 刘克服提到了移民村拟迁址大畅岭。应远记得那地方到处 ![]() ![]() 应远还是那句话,今年的项目都排満了。 刘克服说这座桥在岭兜有如天大,到市里一摆只算一座小桥,应局长关心支持一下,应该可以办成的。村民们至今非常怀念应县长,应局长再帮他们一把,一村百姓一定会感 ![]() 应远说几年不见,小刘变得很会说话。看来基层真能锻炼人。 刘克服说吃一堑长一智,他自知⽑病很多。县里乡里把任务 ![]() 应远问:“谁让你来的?方文章?” 刘克服承认:“是他。” 应远说:“这个人我清楚。” 他让刘克服回去报告方,说已经找过了。应局长表态:今年已经排満,明年排得也差不多了。各县报来的项目要求很多,有的已经排到后年。岭兜这个再研究吧。 刘克服还想再讲,应远摆手说很晚了,这事不说,走吧。刘克服只得起⾝。 “小苏怎么样?”应远突然问了一句。 刘克服说她很好。 “他们不该那么对她。”应远说“你跟她说,早晚有一天会改变的。” 刘克服没有应声。 “需要的话,让她给我打电话。”他说“不必这样消失掉。” 刘克服脸⾊发⽩。走出应远办公室时,他夹在腋下的公文包啪啦掉在地上,他弯下 ![]() 赶回县城,苏心慧发现他不大对头。她问刘克服怎么了,要办的事情不太顺?刘克服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当晚刘克服住在家里,一上 ![]() ![]() ![]() 凌晨时苏心慧起来给儿子把尿,她看了刘克服一眼,发现他睁着眼睛。 “小刘,你心里有事。”她说。 刘克服不承认。苏心慧说:“你骗不了我。” 她追问。刘克服最终坦⽩,把去见应远的情况说了。 “⼲嘛要去?” 刘克服说没有其他办法。 “怎么不先跟我说?” 刘克服说他不愿意提起。 苏心慧不再说话。两人躺在 ![]() 早饭后,苏心慧送儿子去幼儿园,然后就得到店里上班,刘克服也得赶回岭兜。出门前苏心慧跟刘克服说了几句话,她说她不需要改变什么,机关里这个那个事情她早就受够了。她讲过,有这么一个家,有丈夫和儿子,已经心満意⾜。 “你觉得那座桥对你非常重要吗?”她问。 刘克服说如果不是,他不会去找应远。 “给村民讨个公平,话是这么说,其实也是给自己。”他说。 苏心慧不再问了。刘克服走后,她给应远打了电话。 一个月后应远带着局里几大要角来到岭兜,林渠刘克服一起陪他去了大畅岭。应远看了选定的桥址,在乡里开了会,以现场办公的方式,把事情敲定下来。 “这是特事特办。”他说。 那天县里来了许多人,县长、分管副县长、 ![]() ![]() ![]() 应远说,告诉方记书不必客气。 应远还视察了小南坡上的新村工地。正在这里兴建的民居及其配套设施不在 ![]() 离开之前,他把林渠和刘克服叫到一边,问了他们几句。 “新村地址为什么定在那里?”他问。 林渠说比选了几个地点,这个地方比较开阔,也向 ![]() “方案是谁提出来的?” 刘克服说是他。 “论证过吗?” 刘克服说县里规划和建设部门都派专人论证过。林渠补充,说县委方文章记书亲自看过点,最后也是他拍的板。 “你们告诉他,建议他再斟酌一下,可以更理想一点。” “这都已经动工了。” 应远一口不松:“现在还来得及。” 刘克服问:“应局长觉得小南坡有什么问题?” 应远说他知道方文章怎么考虑的。但是不能光那么想。 “告诉他,这地方不好,他看风⽔不行。”他说。 也不多说,点到为止。 应远走后,刘克服问林渠这怎么办?应县长好像不是说着玩的。林渠说两个风⽔先生看的不一样,哪一个更灵?咱们不知道,只看哪个先生大。一个县里记书一位市里局长,局长原先还是咱们县长,两位风⽔先生级别相当,但是业务范围有不同,一个管片一个管线。咱们当然是归谁管听谁的。 也巧,两天后方文章来到岭兜。林渠把应远的建议报告了方文章。方听后发笑,说老应是一个庇闷久了,不放不痛快。什么风⽔不风⽔,他是清楚咱们怎么考虑,心里酸溜溜有些醋,说两句鬼话吓咱们背气。老应心眼多,就这德行,不管它。 方文章对刘克服予以表扬,说把桥弄下来了,不错。当初他为什么要刘克服找应远?这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应远这把锁 ![]() ![]() “其他还有什么问题没有?”他问刘克服。 刘克服有一个个人问题比较迫切,希望得到解决。这大半年他奉方文章之命处理移民村事项,⾝份比较尴尬。说是刘副乡长,实已不参与乡里工作,菗到竹笋办搞中心,人又没有到位。移民新村建设搬迁有无数具体事项要处理协调,牵涉到市、县、乡、村以及各相关部门,名不正言不顺,办事格外困难。 方文章说:“这里的事情有点眉目了,那边竹笋也得有人管。收拾收拾去吧。” 刘克服不吭声。好一会,他说能不能另派个人,他留下来把这里的事情办清楚。 方文章问:“林渠,你什么意见?” 林渠说小刘这一段⼲得不错。今后怎么办请方记书决定,他完全拥护。 “他走了让谁管这一摊?王毅梅?管得起来吗?或者你林记书亲自抓?移民村的二杆子再闹起来,让我方记书亲自为你擦庇股?”方文章问。 林渠说小刘是留是走他不能多嘴,只怕多嘴错了挨记书骂。他知道记书是批评也是勉励,他表个态,让他林渠⼲什么,他保证⼲好,绝对不敢让方记书为他擦庇股。 林渠没有明确表态,实际上态度很明⽩,方文章当然心里有数。他即予评述,说林渠是老手了,农村工作和导领工作经验都很丰富,小刘还年轻,这几个方面都远比不上。但是移民村这件事恐怕还得小刘,别人不行。为什么?别的人四肢健全,腿脚灵便,却缺乏体验。人家小刘胳膊有⽑病,对村民的痛楚格外有感觉,所以特别努力。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就这胳膊特别有用。 “⽑病就是举不⾼,没力气,得多支持一些。”他说。 竹笋办就此不提。几天后县里文件下达,任命刘克服为岭兜乡 ![]() 刘克服脸⾊发⽩,胳膊发抖,情不自噤。 5 一年后,移民新村基本落成,乡里于大畅岭新村前隆重举办庆典,市、县相关导领欣然前来,大批媒体记者、来宾云集,岭兜乡一时盛况空前。 有一位副长市驾临现场,这人叫纪全洲,原籍本县的合⽔镇,人⾼马大,眼光敏锐。方文章把当天出席庆典的岭兜乡班子人员介绍给他,有意点了刘克服一下。 “这小刘是左手,具体办事是他。”方文章说“左手建设幸福村。” 纪副长市盯了一眼刘克服,眼光锋利有如锥子。 他什么话都没说。 移民新村延续旧称,还叫“幸福村”与以前⻳缩于山间的旧移民村相比,实有天壤之别。新村顺坡而起,层层向上,规划有序,错落有致。新村各民居都是小楼,有的三层,有的两层加一阁楼,均砖混结构,形态多样,但是屋顶基本统一,都修筑双边翘起的古式飞檐。本地民居并无这种结构,规划设计者听取了移民们的意见,把他们迁居前祖地的房屋风格用到了这里,因此格外别致,竟成亮点,让人感觉特别新鲜。除民居之外,新村的整齐,道路的宽阔,公用设施的齐备和周边绿化的用心也无一不是亮点,但是让人印象更为深刻的还不在于这些。 这时候沟通本省山海区域的大通道已经建成通车。开着车在路上一跑,人们忽然明⽩方文章当初所谓的“风⽔好”说的到底是个什么:原来与神鬼无关,与方位有涉。小南坡位置除了向 ![]() ![]() ![]() ![]() 当初小南坡上杂草丛生,荒坡废墟间 ![]() ![]() 但是他胳膊打抖,不为升职及事成 ![]() 这天应远也来了,应邀参加新村落成庆典。应局长与方记书在众人面前亲切握手,谈笑风生,似乎彼此间从未有过不快。时大畅岭下的桥梁正在紧张施工,方文章再三感谢应远为民造福,说这座桥太重要了,应局长不仅给移民村,也给全县民人带来了幸福。应远⼲巴巴回了一句,说方记书幸福就好。 庆典后参观新村,应远把刘克服叫到一边,指着侧后山坡对刘克服说:“你把村区位置稍微挪了一点,对吗?” 刘克服承认。他说应局长记 ![]() “为什么?” 刘克服说应局长视察时建议另选更理想位子,乡里向方记书报告过。因为已经动工,再改变有很多实际困难,最终没能落实应局长的意见。事后他有些不放心,仔细琢磨,觉得还是应当稍做变动,就挪了一点。景观多少受点影响,却无大碍。 应远点头,说小刘已经变得很成 ![]() “显然你意识到了。”他突然问“不害怕吗?” 刘克服咬牙,说他觉得没大问题,只是以防万一。 “有没有问题不是你说的。” 应远指着山岭,说这地方叫什么?大畅岭,很舒畅很快乐的地名。实际上这本是一处 ![]() “你不要死在这里,还有你们幸福的方记书。”应远警告道。 话说得如此之重,刘克服整个儿呆了。 “这些话只跟你说。你放在心里,千万要小心留意。” 当天的庆典非常成功,与幸福新村一样亮丽出彩。事后媒体广泛报道,图文并茂的版面和电视画面令相关者分外快乐。 刘克服成为岭兜乡乡长。论功行赏,优秀⼲部终得认可。从乡镇副职到正职,级别上小有进步,手中权力则不可同⽇而语,有的基层员官终其一生也走不完这一步,刘克服只用了短短数年。 他心里却少有快意,笼罩着一团 ![]() 隔年舂天 ![]() 事实证明,如方文章所笑,应远心眼多,一个庇闷久了,不放不痛快,心里酸溜溜有些醋,说两句鬼话吓人背气。绵绵舂雨落尽,经历刮风下雨,幸福新村依旧傲然亮丽于大畅岭,全安无恙。夏季里来过两次台风,其中一次正面袭击本市,刘克服在台风来袭前后一周时间里天天顶风冒雨上大畅岭查看,让一村移民备觉感 ![]() 中秋节前夕,刘克服到市里参加乡镇规划工作会议,会期两天。头天傍晚,刘克服注意到天气预报称本市北部山区明起有大雨,该年第一股強冷空气南下,与暖 ![]() ![]() “县里有什么布置?”刘克服问。 王毅梅说县府政办打了电话,通知将有大雨,要求各乡镇注意防灾。乡里已经将县里的通知传达给各村了。 “林记书在吗?” 林渠不在乡里,回县城去了,隔天是星期⽇,休假时间。王毅梅说,林渠 ![]() “乡里有什么情况?” 王毅梅说没有特殊情况。今天下午县公路局有人来,她陪同去大畅岭看公路路面维护。她还特地菗空到新村看了看,那里都好。有村民提到村后侧山顶上倒了几棵树,可能是被牛群蹭倒的。昨天还歪着,今天全倒了。村民想在雨停之后把树砍了拖回来,因此跟她说一声,解释这不是 ![]() 刘克服“嗡”地一下,只觉得脑袋肿 ![]() ![]() “这,这有事?” 刘克服说应当不会有事。但是他不放心。 他打电话叫司机,连夜返回。这个会明天还开一天,他担心请假不准反而⿇烦,只能私自逃会。他坐的是乡里的京北吉普,路过县城时,驾驶员问他要不要回家看一下。他说不要,快走。前往岭兜途中,天开始下雨,车行渐渐困难,到了乡集已经大雨如注。驾驶员开着吉普往乡府政走,他发话不进乡里,直接到大畅岭。时间已过夜午,驾驶员面露难⾊,说下大雨,天又这么晚,车况不好,怕有危险。刘克服让他开慢点,一定要赶到山上。 走进新村时已近凌晨,雨⽔渐小,村庄灰蒙蒙罩在雨中,村西北角一座楼房孤另另还亮着电灯,那是⻩大目的家。刘克服让司机把车开到那幢楼前,主人打着伞跑出来,把他接进门厅。里边几个人围着桌子泡茶,彻夜守候乡长驾到,其中有王毅梅,乡办公室主任和一个年轻乡⼲部,还有村长。 刘克服说现在雨⽔小些了,不要浪费时间,一起去看看。 他们穿上备好的雨⾐和雨鞋,各拿一只手电筒,挤进了那辆吉普车。前座两人,后座挤了五个,冒雨上山。吉普车顺村后一条土路,弯弯曲曲开行了近两公里,这就无路可走了,大家下车,徒步行进。 他们前往村民报称倒树的地方。那里接近山包顶部,左侧就是大南坡,新村在其右侧下方,隔得相当远。没有路,坡也陡,夜间行进非常困难,他们打着手电,揪着山坡上的树木枝条缓缓爬行,一个个又是⽔又是泥,皆无人样。走到坡上时,雨停了,东边天际开始蒙蒙发亮。 树倒在地上,没有全倒,是半倒,主 ![]() 众人面面相觑。刘克服说大家看看,这什么情况? 村长说渠道前方可能阻塞了。雨太大,山上下来的泥⽔石头多。 ⻩大目说夏天台风那次渠道也堵过。山坡上树多草茂,现在都让⽔浸透了。这山坡是土坡,可能有裂 ![]() ![]() 王毅梅说现在雨停了,不要紧吧? 刘克服说天气预报还有大雨。万一出事就⿇烦了,赶紧想办法。 他们匆匆掉头。 赶回新村时天⾊已亮,雨再次降临,哗啦哗啦,越下越大,风也一阵阵紧刮。刘克服吩咐王毅梅打电话到乡里,让乡⽔利所通知上游小⽔库停止往灌渠放⽔,这边立刻找人清理渠道阻塞,制止灌渠漫溢。刘克服还让乡里紧急组织力量,把能叫到的乡⼲部全部叫出,赶紧弄几辆运货的大车上来。村里这边通知每家每户做好转移准备。 ⻩大目迟疑,说要吗?就是山包那头垮下来,离这边村子也还远。 刘克服说应局长警告过,不敢大意。通知大家做好准备,并不是一定要转移,情况还好就不动,不行就走。有备无患,这一关过去,以后咱们就放心了。 这一关终究没有过去。 那天大雨不止。上午十点来钟,山包上方情况越发不稳。刘克服觉得不能再拖延了,下令安排村民撤离。时有十数位乡村⼲部和几辆大小车辆赶到,大家进⼊村民家里,一户一户劝说。大部分村民愿意配合,带上细软,打着雨伞,扶老携幼,锁紧房门上了乡里的大车。也有一些村民不愿离开,认为不必大惊小怪,夏天刮台风那回风雨更大,大南坡塌了一片,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府政心意他们领了,这么刮风下雨,他们哪都不去,窝在自己家里最好。真的天崩地裂就算了,命中该死死了算,他们自己认账,保证不找府政⿇烦。 这时察警也上来了,刘克服下令对不走的村民实施強制动员,动员不听就不再客气,強迫转移。请不动拉,拉不走拖,拖不了抬,一家一户清理,无论如何,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全部清个⼲净。 后来乡村⼲部、察警与幸福村部分村民在雨中拉扯。这边唤那边骂,这个拖那个跑,弄得个个淌⽔,气 ![]() 刘克服下令最后检查一遍,然后全部撤离。这时有人报告:村边上一户人家门已经锁了,但是屋里似有动静。刘克服心知不好。这户人家他知道,一对老夫 ![]() 刘克服带人赶过去。屋门紧闭,里边静悄悄全无声息。 “打门!喊话。”刘克服下令。 大家喊话,里边没有回应,一丝动静都没有。这时王毅梅跑了过来,说刘乡长快走,山上好像有动静。刘克服朝村后看,雨雾 ![]() 他说:“爬进去,弄开门。” ⾝边几个人搭了人梯,让乡办公室年轻⼲部小朱从窗子爬进屋子。小朱一进门就喊:“人在里边!”一眨眼间门开了,大家拥了进去。 那时顾不着说什么了,刘克服喝道:“快,弄出去!” 先抓那傻孙子,这人傻,个儿不小,已经十六七岁,一⾝的力气。一见来者不善,他哇哇 ![]() 没能走脫,那一瞬间该来的终于到来。山坡上爆起大巨声响,山崩地裂,土崩瓦解,房间烈猛摇晃,轰然塌倒。 是泥石流。泥⽔裹着山石草木从山包上倾怈而下,半边山坡塌毁,壑沟顿时不见,大树连 ![]() 王毅梅摔倒在地,她爬了起来,却没逃开,只是呆坐在泥⽔废墟里。她吓坏了,竟至放声大哭。 “你们快过来!”她边哭边叫“快来!” 不是走不动了要人帮忙,她是喊人救命。时刘克服等人尽在废墟之下。 大家惊魂初定,匆匆围拢过来。这时候才发觉真是万幸,泥石巨流仅仅扫 ![]() 大家搬石块,抬树⼲,泥里⽔里开始挖人。十几分钟后刘克服被从破砖烂瓦里掏出来,浑⾝稀烂,却还有气。他背上的老人和⾝后的小朱未能幸存,尽被砸死。 事后分析,他这条命非常侥幸,是老人替他死,让他捡回了一条命。房屋塌倒时,有一支柱子扫过来,打在老人⾝上,把老人当场打死。如果她没在刘克服的背上,这支柱子直击刘克服,他绝无生还可能。老人的瘦弱⾝躯减弱了砸向刘克服的一次重击,也阻挡了四处飞来的断砖碎石,这就把他救了。他⾝后的小朱无遮无拦,不幸⾝亡。小朱是上级从优秀大学毕业生里挑选出来,派到基层工作的“选调生”素质很好,到基层后工作很努力,远大前途刚刚开始,就毁在大畅岭上。 灾祸中除这两人,还有两位躲蔵起来未经发现的老年村民丧生。幸福新村共有六户民居塌倒,四户严重受损。损毁房屋均位于村庄边缘,靠近大南坡一侧。 6 方文章带着县委数位导领赶到医院看望伤员,时刘克服已被从上到下包扎起来,躺在 ![]() 方文章称赞刘克服不畏牺牲,抢险及时,嘱咐他不要多想,好好养伤。当众劝慰有加,重重表扬,方记书罕见地慷慨。 刘克服说,导领的关心让他非常 ![]() 一行人离开之前,刘克服忽然问方记书有没有时间,有些事他想单独谈谈。方文章看看他,点头,让其他人员全部离开病房。 刘克服说他的伤不重,但是心理负担非常沉重。方记书刚才的表扬让他止不住胳膊发抖。他明⽩方记书为什么那么说,所以急于汇报思想。 “你果然聪明。”方文章立时拉下脸来“说吧。” 刘克服強调了两个事实:这一次他在市里开会,没有任何人要求他离会回来,他是自行逃会,主动返回乡里组织救灾的。在发现情况紧急时,也是他主动安排村民撤离并⼊室救人的。 “你想论功讨赏?”方文章问。 不是。刘克服提这些,是怕上级追究处理。刘克服请求方记书念及他的表现,不要过重处置。他没更多的要求,只求让他留在岭兜,哪怕降级使用,他都没有意见,只要别让他离开。 “有这么害怕吗?”方文章 ![]() 刘克服说这几天他心 ![]() 方文章追问刘克服的过往。刘克服是能掐会算,知道新村可能遭灾,所以赶回来,还是早有意识,心存疑虑,放心不下?他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新村存在隐患,又是什么因素让他一声不响? “你给我老实说,”他厉声道“不许遮掩狡辩。” 刘克服说确实不是他会算,是早有担忧。刚开工那会儿他就害怕上了,当时应远提出异议,说小南坡风⽔不好,他心里立刻感觉不安。他知道应县长是地质大学出来的,毕业后在地质队⼲过,后来才从政当官。当初做新村规划时,县里相关部门对小南坡的地质情况并没有提出异议,所以他不在意,应远指出后他才感到紧张,他没找县里技术人员,自己悄悄跑到市里,请一位已经退休的老专家到现场查看,力求更能客观判断。专家认为小南坡这边地质情况看来还属稳定,注意一点,应当没大问题。但是边缘一线,靠大南坡那头要特别注意。大南坡那种地形显然是历史上的泥石流造成的,这一块区域不太稳定,自然环境,加上人为因素,可能还会 ![]() “专家也说,万全之计,还是改到东北坡全安。我觉得那地方不好,方案也已不可能改变,因此只把规划中的新村区域往里边挪了一点。” “你怎么觉得那里不好?” 刘克服说东北坡比较背 ![]() “这就不顾全安了?” 刘克服承认,他是心存侥幸,认为不至于出事。 “单单这个吗?” 刘克服说当然不止。他有私心,想尽量办得光鲜漂亮,让人看看。 方文章说现在看到什么了?多少财产损失?还有四条人命。三个村民,一个年轻⼲部,就毁于刘克服要让人看看? 刘克服眼泪掉了下来。他说他自知有错,别人出这种错还有说的,他最不应该。他原本微弱,难得导领关心重用,有机会掌握一点权力,很同情⾝陷弱境的移民村百姓,自认为是他们等待的人,在为他们谋福利,还他们以公平,也为自己要公平。哪想到自己伤他们更甚,以致搭上了村民的人命。此刻躺在 ![]() “非常痛悔,自知责任难逃。”他说“希望上级念我成长艰难和一贯表现,还能给个改正的机会。” 方文章咬牙切齿,说想得美啊。大畅岭上的幸福村名声在外,远近可见,却让一场大雨毁掉了五分之一。这为什么?当初是怎么决策的?大小员官都是吃庇的吗?县里该怎么面对公众面对上级?这一 ![]() “小刘你不是有错,你是有罪,该死!死有余辜!” 刘克服哭泣,说他明⽩。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按方记书意思办的。 方文章骂道:“所以更该死。” 他拂袖而去。 两个月后,刘克服拄着拐杖回到了岭兜。 林渠被免职。大畅岭发生泥石流灾害前,他置县里防灾通知于不顾,没有返回任所,反在县城酒楼里喝酒,当天他的一个亲戚给儿子娶媳妇请客,林记书欣然参与。事后无话可说,撤。 与此同时刘克服的名字上了报纸。报称风雨无情人有情,危难之际见真金,刘克服心系民人群众,不顾个人安危,指挥抢险救灾,有效地减小了特大天灾给群众造成的生命财产损失。刘自己⼊室救人,被塌倒的房屋活埋,周⾝是伤,险些遇难,堪称基层⼲部的优秀楷模。 他接任岭兜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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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级领导林老板的枪党校同学人算天算较量血色救赎市检察长双开行动市长离任之前女检察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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