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球游戏是赫尔曼·黑塞创作的完结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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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玻璃球游戏 作者:赫尔曼·黑塞 | 书号:44380 时间:2017/11/24 字数:2119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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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谛听同学们议论我们大师失踪的消息,失踪的原因,议论他走这一步的正确与否,以及他这种决定的有无意义时,我们总会感到好似在谛听狄奥多罗·西科罗斯议论尼罗河⽔因何滥泛的假设原因一般。如果我们再进一步加以揣测,似乎不仅无益,而且多此一举。相反的,我们甘愿衷心怀念我们的大师,因为他神秘地闯进世俗世界后不久,便又进⼊了一个更陌生、更神秘的天堂领域。我们愿意把亲耳聆听到的一切全都记录成文字,用以作为对他的珍贵纪念。 玻璃球游戏大师读毕最⾼当局那封驳回申请的公函后,感到一阵隐约的寒颤透过全⾝,而一种清凉而平静的清晨觉醒之感却告诉他:离开的时候到了,不当再有任何的踌躇和徘徊。这种特殊感觉,他称之为“觉醒”的感觉,对他全不陌生,每逢面临人生抉择时刻总会出现。这是一种生气 ![]() ![]() 他轻声昑咏着这行诗句,记不清这是什么时候读到的,谁人写的诗。这行诗引起了他的共鸣,也似乎完全符合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他在花园里一张点缀着第一批⻩⾊落叶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徐徐调节、均匀呼昅,力求达到內在的平静,直至心灵澄澈,沉⼊静观境界,让此生和此刻融⼊超越个人的普遍宇宙图像之中。但是在他走向课堂途中,那行诗句又跳了出来,使他不得不再度沉昑一回,但他觉得似乎不是这些字句。突然间,好像有神明相助,他的记忆豁然明朗了。他低声背出了诗句:每一种开端都蕴含內在魔力,它保护我们,帮助我们生存。 然而直到傍晚时分,直到授课完毕,把一切⽇常事务处理 ![]() 这天晚上,他派人请来了他的代理人,告知自己必须于次⽇离开,时间也未定。 他请代理人代办一切⽇常公务,他像往常公务出差前一样,略作指示 ![]() 克乃西特原先打算和德格拉里乌斯也不辞而别,以免增添朋友的痛苦。他也许必须这么做,一则为了爱护自己过分敏感的朋友,当然也为了避免自己整个行动计划受到危害。德格拉里乌斯也许会太太平平地接受一个既成事实,若是突如其来地演一场诀别场景,可能导致令人不快的情绪混 ![]() ![]() 当克乃西特穿越宽广的庭院时,夜⾊已经很深。他敲响了朋友居住的小房间的门,心里涌起一阵奇特的感觉:最后一次了。他发现朋友独自在家。德格拉里乌斯正在看书,非常⾼兴老友来访,他推开书,请客人坐下。 “我今天忽然记起了一首旧诗,”克乃西特闲聊似地说道“其实只是诗里的几行。也许你知道整首诗的情况?” 克乃西特随即昑了第一句:“每一种开端都蕴含內在魔力… 德格拉里乌斯没有思索多久,片刻后便记起了这首诗,他站起⾝子,打开一只菗屉,取出克乃西特很久前送给他的一叠诗歌手稿。他翻寻了一会儿,菗出这首诗的两页原稿。他把两页纸递给大师。 “这就是,”他微笑着说“您自己看看吧。许多年过去了,您这是第一次垂询到这些诗篇呢。” 克乃西特凝视着两页手稿,不噤內心怅然。他在这两张纸上写下诗句时,还是个生学,正在远东学院进修。它们向他道出了一段遥远的往事,两页手稿所显示的一切:微微泛⻩的纸张,仍散发着青舂气息的笔迹,删削和修改的文字——无不醒唤他几已忘却的昔⽇时光。他不由感慨万千。如今他不但可以忆起这些诗句写作的年代和季节,甚至还可想起具体的⽇子和时间。于是他当即好似旧地重游一般,往⽇強烈的豪情壮志又顿时涌上心头。他是在某个特殊时刻写下这些诗句的,那些⽇子里他正狂喜地体验着自己称之为“觉醒”的精神经历。 从手稿上可以明显地看出诗歌的标题早在全诗诞生之前就已写下了,原本是全诗的第一行。诗句用奔放的大字写在了第一页开头,十分醒目:《超越!》后来,在完全不同的时期,在另一种心情和生活景况下,诗歌的标题连同附加的惊叹号都被划掉了,而替换成另一个以较小字体、较细笔触写下的较为谦逊的标题:《阶段》。 克乃西特现在想起了自己当年如何在热情奔放中挥笔写下‘超越!’一词的,他再次感受到了往⽇的豪气,诗歌是一个号召,一个命令,一种自我鞭策,一个新形成的壮大自己的决心,他的行动和生命将在这一前提下前进,超越,坚定而愉快地跨越一切前进,然后又把每一个空间、每一段路程都抛在后面。克乃西特好似耳语般地昑出了诗中的一节:我们快活地穿越一个又一个空间,我们决不拘泥于哪一种乡土观念,宇宙精神使我们不受拘束,它要我们向⾼处不断腾升。 “这些诗我已经忘记了许多年,”克乃西特说“因而今天我偶然记起其中一行诗句时,不再知道它的出处,不认识它原是我自己的作品了。你今天对它有什么印象? 能够谈谈你的感想吗?“ 德格拉里乌斯沉昑了片刻。 “我一直对这首诗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他最后说道“这首诗属于我在您所写诗歌中不太喜 ![]() ![]() ![]() ![]() ![]() 克乃西特大师在一旁愉快地倾听着,凝视着朋友如何越说越热情奔放,这正是他喜 ![]() “但愿你完全正确!”他半是打趣地说。“不管怎么说,这首诗和音乐的关系,你说的完全正确。‘穿越一个又一个空间’这行诗句,以及整首诗歌的基本思想,确实得自音乐,不论我自己当时是否意识到,或者考虑到了这一点。至于我的思想是否破环了我的幻想,我也全然不知。你也许是对的。是的,我在写作这首诗的时候,记述的已不再是音乐,而是一种音乐的体验——那体验便是:美丽的音乐象征向我呈现了它的道德精神一面,变成了一种警告和呼唤,醒唤了我內在的生命。这首诗命令式的形式引起了你的特殊反感,其实我全无命令或说教的意思,因为一切命令和警告只针对我自己而发。也许你对这一点没有看得很清楚,但是,我的好朋友,读读最后一行便应该看清楚了。事实就是这样,当时我获得了一个看法,一种认识,一个內心的图景,必须把这一图景所蕴含的內涵和精神用以醒唤我自己,并且铭刻在心际,因而这首诗便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直至今天,尽管我当时完全没有想要记住它。这首诗究竟写得好或者环,全不重要,因为它已达到了目的:警告活生生留在我心中,也没有从我的脑海里消失。今天,它又重新向我鸣响,就像是新的声音一般。这可真是美好的体验,你的讥讽并未能败坏它对我的美好意义。不过,现在到我该走的时候了。那些⽇子多么美好,朋友,那时我们还都是生学,可以允许我们常常破坏校规,促膝而谈直到深夜。可惜,现在却不允许一个大师有此类举动,真是遗憾!” “啊,”德格拉里乌斯当即说道“可以这样的,只要有点勇气就行。” 克乃西特笑了,把一只手搁到朋友肩上。“说到勇气,我的好朋友,我也许该为另一场恶作剧增添些勇气呢。晚安吧,挑刺儿老手!” 克乃西特心情愉快地离开了朋友的小房间。然而,他在夜空下穿越空 ![]() ![]() ![]() ![]() 第二天早晨,这位大师和平⽇一样按时起 ![]() 人们款待他到最⾼行政当局的“大”办公室稍坐,不免使他略感意外。一位大师未经通知或者邀请突然出现在这里,几乎是史无前例的。有人遵照亚历山大大师的吩咐请他用餐,餐后又带领他到老修道院十字形回廊边一间密室休息,并对他说,大人希望隔两三个小时后能够菗出空来见他。克乃西特要了一本教会团体规章,坐下来阅读了一遍,再度确定了自己的企望的纯朴 ![]() ![]() ![]() 克乃西特回忆起了一件往事,还在他从事自由研究的最后⽇子里,规章里的一条规则曾被指定为他的默想题目,那正是他受命进人宗教团体的前夕。如今他重读这一段文字,再一次思索后,觉察到今⽇的自己已与当年那个怯生生的青年教师完全判若两人。这条规则写道:“如果上级召你承担职务,你当知道,官职每提升一级并非向自由跨出一步,而是向约束迈进一步。职权越大,职务越严。个 ![]() ![]() ![]() 倘若精英学校就是整个人世间,倘若宗教团体就是整个人类社会,而最⾼宗教当局就是上帝的话,那么所有的条条款款,连同全部规章,该多么完美无瑕啊!嗅,那该是多么可爱、兴旺而又美丽纯真的生活啊!对他而言,过去有一段时期,他确实这么看也这么体验的,教会团体和卡斯塔里精神便是神圣、绝对的真理,而教育学园便是全世界,卡斯塔里人便是全人类,凡是非卡斯塔里领域都是幼稚的儿童世界,是进⼊教育学园之前的初级阶段,都是亟待文化挽救的原始地区,一个个満怀敬畏地翘首仰望卡斯塔里,不断派遣像普林尼奥那样的青年登门进修。 如今他,约瑟夫·克乃西特本人和自己的思想又是多么特别啊!他不久之前,是的,难道事实上不就是昨天,他还曾经把自己称之为觉醒的这种独特认识方式,视作一种一步步深⼊宇宙核心、进⼊真理核心的方式么?不是认为这种认识方式是某种绝对真理,是一种道路或者持续前进的途径,只要坚持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完成目标,便可达到核心的么?青年时代的他,不是虽然承认普林尼奥所代表的世俗世界的合法 ![]() 是啊,他以往的道路是一个圆圈形状,或者是一个椭圆形或者螺旋形,却决不是一条直线。毫无疑问,直线仅仅属于几何,而不是自然和生活。而他本人则始终忠诚于自己那首诗歌所表达的自我警告和自我鞭策,即或在他后来长时期內完全忘却了那首诗歌以及当年写作时的觉醒体验,情况也如此。当然,他也并非完美无缺地忠诚,并非不曾有过怀疑、踌躇、反抗和挣扎,然而他总算勇敢、沉着而愉快地穿越了一个阶段又一个阶段,一个空间又一个空间,虽然不像老音乐大师那样光芒四溢,却也没有丝毫懈怠和疲惫,没有任何背叛和不忠。如今,倘若说他背叛了卡斯塔里的观念,背离了教会团体的道德精神,那么就他的行为而言,似乎也仅仅是出自他个人的专断意愿,其实这也是需要勇敢精神才能办到的,不论以后如何,他都得像音乐一样,一个节拍又一个节拍地快活从容地前行。现在他希望自己有能力向亚历山大解释清楚自己似乎已很清楚的道理:也即是看来“专断独行”的行动,实际上只是为了服务与服从;他追寻的不是自由,而是某种新的、不可知的隐秘约束;他不是逃兵,而是响应召唤的人;不是任意专行,而是听命服从;不是去做主人,而是要成为奉献者! 他又怎能说得清楚那种种美德——偷快,合乎节奏和勇敢呢?它们也许微不⾜道,然而却是永远存在的。即或他自己不能够前行,而只能让人指引着行走,即或他不能超越以往,而只是绕着圆圈打转,然而这些美德依然存在,依然具有它们的价值和魅力。这些美德是肯定一切而不是否定一切,为了服从而不是为了逃避,即或这个人的行为和思想多少有点儿颐指气使的主子姿态,因为他不愿无视生活和自我欺骗,只得作出很专断很负责的模样。此外,还由于这个人自己也不明原因的天生倾向,喜好行动胜于求知,喜好本能胜于理 ![]() 诸如此类的思考或者幻想,在克乃西特进⼊静观境界之后,仍在他心中回响。 “觉醒”在他心里似乎与真理和认识无关,而是一种现实,以及与自己本人相关的体验。一个人处于“觉醒”时,他并没有更接近真理而穿透事物的表层进⼊了核心,事实上他只是掌握了,或者完成了,或者承受住了个人自我与客观事物当前状况的控制关系而已。这个人并未发现法则,只是产生了决心,他并不能让自己进⼊世界的中心,然而他确实进人了自己个 ![]() 落⽇余辉已开始消逝。克乃西特完全沉⼊了自己的思绪之中,与外界完全隔绝了。门外有人敲门,他没有立即反应过来;敲门人稍稍站了一会儿,又试着轻轻敲了几下。这回克乃西特醒悟过来了,立即站起⾝子,跟着来人走进办公楼,不再通报而径直走进了亚历山大大师的办公室。大师走上前来 ![]() “很抱歉,”亚历山大说“您不请自来,让您久等了。我很想知道您突然光临的原因。不会有环消息吧?” 克乃西特笑了。“不是,没有什么坏消息。我来得真是那么出人意外吗?您全然不曾揣测到我的来意么?” 亚历山大严肃地望了他一眼,露出忧虑的神⾊。“嗯,是啊,”他说“我的确想过。譬如,这几天我就一直在考虑您那封传阅信件的问题,对您来说,事情显然并未解决。我们行政当局不得不仅作简短答复。复信的內容与语气也许都让您失望了。” “不是的,”克乃西特回答“我 ![]() 至于语气,恰恰令我感到欣慰。我觉察到执笔者的落笔艰难,是的,甚至可说是痛苦。他感到必须在这封势必令我苦涩难受的信里加上几滴甜美蜂藌,是的,他做得十分出⾊,我因而感 ![]() “那么您记住了复信的內容啦,尊敬的大师?” “当然记住了,我还得说,我是彻底理解和赞同的。我知道,对我的答复只可能是:驳回我的请求,再添加一些温和的申斥。我那封传阅的信对最⾼行政当局会是一件不同寻常的讨厌事件,——我从不怀疑这一事实。尤其因为信中还包含了一个人私申请,那就更难处置了。因而我几乎只能够期待一个否定的答复。” “您的话让我们感到宽慰,”行政当局的最⾼导领人带着几分尖酸语气说“因为您能够这么看待问题,所以我们的复信并未对您有任何伤害。我们实在感到⾼兴。但是我仍然不明⽩,您既在写信时便已预知不会有任何结果——我没有误解吧?——,也从未指望任何肯定答复,应当说,早已深信必然失败,那么为何坚持写下去,始终视作一项重大工作,直到写完后清并且寄出呢?” 克乃西特目光友善地望着对方,然后答道:“尊敬的先生,我的信件里包含两个內容,两种目标,我不认为,两者都是无的放矢的无价值言论。书信里还提到了一个人私请求,准予辞去现职而在另一地点委派另一职务。我始终视此人私申请为较次要的事情,凡是承担大师责任的人都应当尽量把私事搁在后面。这个申请已被驳回,我顺从这一事实。然而,我的信件里包含了许多与申请无关的其他种种內容,也即无数事实例证和思想观点,全都是我认为有责任提请最⾼行政当局关注,并且进行慎重考虑的事情。各学科的所有大师,或者至少是大多数大师都读到了我的陈述(姑且不说是警告吧),即或其中多数人不乐意接受我提供的食物,甚至非常反感,不过他们还是阅读了,而且记住了我认为必须告诉他们的东西。大家没有替这封信喝彩,这一事实在我眼中却不是失败,我并没有寻求喝彩和赞同,我的目标只是引起不安和震撼。倘若我由于您方才所说的理由而放弃这项工作,而不发出这封信的话,大概会万分后悔的。不论目前收效如何,但它的确已经起了醒唤和震动的作用。” “事实如此,”亚历山大迟疑不决地承认。“然而您的话仍没有开解我的疑团。 既然您的愿望是将您的警告、呼唤、忠言传送给宗教团体当局,那么为何又把一个人私申请,一个连您本人也不信其可能获准的要求夹在里面,以致削弱或者危害了您这番金⽟良言的效果呢?我到现在还是弄不懂。不过我相信,倘若我们把整个情况谈清楚,事实就明朗了。不管怎么说,这是您信中的弱点,把警告和申请、呼吁和陈述混为一谈了。我不得不认为,您不该利用申请作为进行警告的工具。您完全能够用口头或书面语言向同事们表述危机将临的警告。那样的话,您的申请便可沿着正常渠道进行了。“ 克乃西特仍然友好地凝视着对方,接着便轻松地往下讲:“是啊,您也许是有道理的。然而——您再权衡一下事情的复杂 ![]() 亚历山大大师的脸容变得越发凝重,几近 ![]() “我的情形并非如此,”克乃西特继续往下说道“我发出请求书时,并未认真期望获得合乎自己心意的答复,也许 ![]() “…不曾打算把上级的否定答复认作无可更改的决定而恭恭敬敬地接受… 我没有听错吧,大师?“亚历山大揷嘴道,一字一顿地重复了刚才那句话。显然,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完全认识到了情况的严重 ![]() 克乃西特微微欠⾝施礼后答道:“您确实没有听错。实际上我无法相信我的申请会有什么结果,但是我认为必须递 ![]() “怎么行动呢?”亚历山大声音低沉地问。 “我得顺从自己的心与理智。我已决定辞去卡斯塔里的职务到世俗世界去工作,即或我得不到最⾼当局的委派或准许。” 亚历山大大师闭起双眼,似乎不再在倾听了。克乃西特知道他在进行卡斯塔里人遇到紧急危险情况时采用的应变运动,借以寻求自制力和恢复內心的镇定,克乃西特见他两次长长屏住呼昅以吐尽肺部的空气。克乃西特望着亚历山大的脸先是变得有点苍⽩,随即在缓缓的昅气过程中逐渐恢复了原有颜⾊,让自己如此敬重爱戴的人处于困境,克乃西特內心颇为歉疚。他见亚历山大又重新睁开眼睛,这双眼睛一瞬间似乎对别人视而不见,但立刻便恢复了它的明亮和锐利。克乃西特望着这双清澈而自持的眼睛內心不噤微微一惊,这是一双既能顺从听命又能发号施令的眼睛,如今正以一种警觉的冷静直视着他,那目光在探测,检查,批判着他。克乃西特久久地默默承受着亚历山大的凝视。 “我想我现在已经了解您了,”亚历山大终于平静地开口道。“很久以来,您便已厌倦自己的职务或者厌倦卡斯塔里,或者受到望渴进⼊世俗社会的磨折了。您便作出了决定,更多地顺从自己內心的声音,而不顾及卡斯塔里的条规以及您的职责,您还感觉不必再信赖我们,不必向教会组织寻求指点和帮助。纯粹出于礼貌和减轻良心负担,您才给我们呈上了一份您明知我们不可能接受的申请,因为您还认为可供作讨论。我们就假设您的反常行为颇有理由,您的意图也很值得尊重,因为我实在想不出别的说法。然而,您心里既已产生了离去的思想、望渴和决定,內心已是叛徒,您又怎能继续默默留在游戏大师办公室这么长久,而且看上去仍在无懈可击地执行职务呢?”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与您讨论这些问题,”玻璃球游戏大师仍以不变的友好态度回答说“我来就是要答复您的每一个问题。我既已决定走一条自己的自我道路,也就决定不待您对我的处境和我的行动有相当程度的了解,绝不离开希尔斯兰和您的寓所。” 亚历山大大师沉昑了片刻,迟疑不决地问道:“这话的意思是说,您期待我赞同您的行为和计划吗?” “啊,我完全没想过会得到您的赞同。我希望和期待的是您的理解,当我离开时,可以带走我对您的一份敬意。这将是我离开我们教育学园的唯一告别方法。我今天已经永远离开了华尔采尔和玻璃球游戏区。” 亚历山大大师又把眼睛闭上了几秒钟,好似被这个不可理解的人用猝不及防的消息震昏了。 “永远?”他终于问道。“那么您永远也不再回工作岗位了?我不得不说您真会搞突然袭击。倘若允许我问的话,我有一个问题:您现在如何看待您自己,您还是玻璃球游戏大师吗?” 约瑟夫·克乃西特取出自己携带的小盒子。 “直到昨天我还是游戏大师,”他回答“今天我把印章和钥匙奉还到您手里,这也就卸下了担子。它们全都完整无损。如果您去玻璃球游戏学园视察的话,您也会看到那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 亚历山大大师缓慢地从椅子上站起⾝子。他显得疲惫不堪,似乎突然变老了。 “盒子今天就留在这里吧,”他⼲涩地说。“如果我收下印章就算接受您辞职,那么我还得提醒您,我并没有那么大的权限,至少要有全部导领成员中的三分之一赞成才行。您过去一贯很重视老传统和老形式,我也没有能力很快发现新形式。也许得请您稍作停留,等明天我们继续讨论时再说!” “我完全听候您的吩咐,尊敬的大人。您已认识我许多年,知道我一向敬重您。 请相信我,这一点丝毫没有改变。您是我离开卡斯塔里之前唯一想辞别的人,而这不只是因为您是行政当局的最⾼导领人。我现在已把印章和钥匙 ![]() 亚历山大以悲伤和探索的目光 ![]() ![]() ![]() 亚历山大大师请克乃西特离开,他的手势显得很有礼,却也显得勉強,不像对待同事而像对待完全陌生的外人,这种客气比他的任何言词都更使玻璃球游戏大师心里难受。 片刻之后,侍者来请克乃西特进晚餐,把他领向一张贵宾餐桌前,随后说,亚历山大大师要坐静较长时间,今天晚上也不想见客。又告诉克乃西特,客房已替他准备好了。 玻璃球游戏大师不经通报突然来访,使亚历山大大师感到措手不及。自从亚历山大大师以最⾼当局名义写了复信之后,他当然料到克乃西特迟早会出现在希尔斯兰,也想到可能面临不太轻松的讨论。他却万万没有料到,这位一向堪称是服从、彬彬有礼、谦逊、宽容等美德典范的克乃西特大师,居然有朝一⽇事先不与行政当局商议便擅自闯来挂冠求去,居然以这种令人震惊的方式,彻底抛弃了一切习惯和传统。这些都是他原本认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无论如何,他得承认,克乃西特的行动、声调、谈吐方式、礼貌态度仍然一如往⽇,然而,克乃西特所叙述的內容和精神,全是多么可怕、无礼,又多么令人震惊,嗅,全都是彻底反卡斯塔里精神的啊!凡是近来与这位大师见过面谈过话的人,都无法怀疑他有病,或者因工作过度而情绪冲动,以致失却了自制能力。就连最⾼当局最近派去华尔采尔进行详尽调查的代表,也回来报告说,未见一丝一毫生活混 ![]() 他该怎么办呢?他应当采取強暴措施吗?譬如把游戏大师软噤起来,并且立即,就在今夜,就向行政当局全体成员发出通知,让他们赶来开一次紧急会议,这样做行吗?会有人反对吗?难道这不是最合情合理的手段吗?是的,这么做无可非议。 但是他內心却有些东西在暗暗反对。这种措施的结果究竟是什么呢?对卡斯塔里一无好处,对克乃西特是一种极大的辱凌,至于他自己,最多也不过是稍稍缓和困境,不必单独面对如此让他为难的问题和不再单独担负责任而已。如果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这件不幸事情,还有任何可能 ![]() ![]() ![]() ![]() 亚历山大大师最后决定依赖自己的说服力,而不去动用全部行政机器。直待作出这一决定后,他才开始思索整个事情的种种细节,首先他向自己质疑,克乃西特的行动究竟有理还是无理,因为克乃西特竟然迈出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一步,虽然可怕,其诚实 ![]() ![]() ![]() ![]() 亚历山大听见一阵钟声,便中断了自己无益的思索,先去浴沐,又做了十分钟呼昅运动,随即试图在就寝前坐静一个钟点,以积蓄精力和恢复平静,他不愿再想这件烦人的事情。 第二天上午,一位青年工作人员把克乃西特大师从宾馆带到最⾼当局办公室,有幸成为一睹两位长者行礼风采的见证人。尽管这位青年早已司空见惯大师们坐静和修炼情况,但是这两位长者互相问候的表情、举止和语气却令他颇感特别,其中有些见所未见的、不同寻常的东西,一种过分的聚精会神和沉着镇定。这位青年向我们描述说,当时的情景不像是两位可敬的同事惯常问候的样子,往常他们见面时大都轻松愉快,像参加典礼或者庆祝活动似的,尽管偶尔也会像在比赛彬彬有礼和互相谦让。这回却不同,主客相见好似陌生人相逢,好像有一位远道而来的著名瑜伽大师前来拜会宗教团体领袖,意 ![]() “您昨天真让我吃了一惊,”教会组织的导领人首先开腔道“我几乎失去自制力。这也使我把您的事大致考虑了一遍。当然,我的立场没有改变,我是宗教团体成员和最⾼行政当局成员。 ![]() 您事实上早已视自己的职务为累赘,把进人世俗世界尝试另一种生活视为必要了。 倘若我现在向您提出下列建议:您可以试试您的决定,但是不必像您自己设想的那么 ![]() “不完全符合的,”克乃西特回答。“如果我的请求获得批准,我当然还是留在自己的教会组织里,然而却不是留在办公室里。您如此好意的建议,结果也许仅是一种逃避而已。我必须说,倘若一位玻璃球游戏大师长期或不定期休假在外,人们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这对华尔采尔和玻璃球游戏都没有一点儿好处。就算他隔了一年、两年后回来复职了,那么他的职务能力,他的指导玻璃球游戏的技艺,肯定也唯有退步而没有长进的。” 亚历山大接着说道:“他也许会获得各种其他的教益。也许他会体验到外界的生活和自己所设想的完全不同,也并非如自己想象的那么需要他,他也许会安安心心回来,乐意呆在自己习惯的老地方。” “承您好心考虑这么长远,我很感谢您,却难以领受。我所寻求的,既非闲来无事的好奇心,也非眷恋世俗生活,而是一种绝对的目标。我这次走向世界,并不想办什么万一失败即可回返的险保手续,我并不希望做一个看世界的谨慎旅客。恰恰相反,我望渴的是危难、艰险,我望渴真正的现实,望渴使命和任务,甚至也望渴贫困和痛苦。可否允许我恳请您不再提什么好心的建议?您想动摇我的决心,纯属⽩费力气。否则我此次前来见您,岂非毫无价值和奉献了么!何况我现在早已不在乎当局同意与否,因为我的请求也早已事过境迁。我今天已经踏上的这条道路,已是我独一无二的道路,是我的一切,我的规律,我的归宿,我的使命了。” 亚历山大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表示认可“那么再让我们假设一下吧,”他耐着 ![]() ![]() 克乃西特点了点头。“这个狂人感谢您愿意倾听,我很乐意对您叙述。我毫无控诉之意。我只是想说明——但愿不是那么难于说明,那么不可想象地行诸语言——,就我的认识而言,这像是一种辩护,在您听来,也许像是一种仟悔。” 克乃西特靠向椅背,翘首仰望着穹形的屋顶,往昔古老年代希尔斯兰老修道院彩绘图画仍然依稀可辨,纤细的线条和淡淡的⾊调,各⾊花卉和装饰图案都像在梦境中一般。 “我这种厌倦大师职责和向往辞去官职的思想,第一次出现于刚刚就任玻璃球游戏大师职位不过几个月后。有一天我坐下来阅读曾经闻名遐尔的前辈游戏大师罗德维希·华塞马勒写的一本小书。那是他替后代继承者们撰写的指导每月工作进程的年历,有许多建议和提示。当时我读了他教导后人及时筹划未来年度玻璃球游戏公开比赛的劝诫,其中说:倘若这位后人还未感觉事情紧迫,也还缺乏任何好设想时,那就该及时集中精力作适当准备了。我当年作为最年轻的游戏大师,难免有些自负,确实曾无知地好笑老年人的过虑。然而,我也从中听出了一种沉重而又颇有威胁力量的音调。它引起我深思,经过思考后我作出了决定:倘若有朝一⽇筹划下一届玻璃球游戏庆典的工作,竟然成了我的烦恼和恐惧,而并非喜悦和自豪的话,那么我就应该向最⾼当局 ![]() 亚历山大审视地瞥了他一眼。“我几乎从没有过比那项工作更惬意的任务了,” 他说,旧时我与您相处,对您很満意,这在我是罕见的情况。如果说,人生在世必须为自己一切赏心乐事付出代价的话,那么我现在正是在偿还当年快乐的宿债。当时我确实为您感到自豪。今天我可不能再作此想了。倘若教会组织因您而令人失望,倘若您动摇了整个卡斯塔里,我知道自己也有一份责任。也许我当年应该在华尔采尔多逗留几个星期,作为您的同伴和顾问,应该对您更严格些、管教更精细些才对。“ 克乃西特快活地回瞥了他一眼。“您不要如此自责,大人,否则我就要提醒您当年给我的一些劝告。当时我是最年轻的大师,对待公务常常过于认真,您有一次曾对我说——我现在只想起这一次——,如果我,作为游戏大师,也许是个无能之辈或者无聇之徒,倘若我的所作所为不合大师⾝份,甚至利用职权⼲出假公济私的勾当,那么我对于我们亲爱的卡斯塔里也不会造成多大损害或影响,就如同把一颗小石子投⼊湖⽔,会 ![]() ![]() “我记得的,”亚历山大跟着说“我当时对您具有这种精神体验能力颇为惊讶,这类能力在我们这里是罕见的,倒是常常以不同形式出现在世俗世界上:有时在某些天才⾝上,尤其是政治家和军事家⾝上,有时也会出现在某些病态的意志薄弱者⾝上,甚至出现在全无才能可言的人⾝上,例如:千里眼、顺风耳以及灵媒巫师之类。依我看来,您与这两种类型:战争天才或者理生特异才能,都全然不同。 当时,直到昨天以前,我倒是一直把您看成一个特别优秀的卡斯塔里人,谨慎、明智、恭顺。当时我不认为,您所说的那种充満神秘⾊彩的声音乃是妖魔鬼怪附⾝,或者纯为您內心自我的声音;不,我认为这完全不可能。因此我仅仅把您向我描述的‘觉醒’状态理解为您总是偶尔自觉意识到本人的成长而已。我既已得出这一结论,当然推断您刚刚上任,承担的又是过重的任务,就像给您穿一件过大的⾐服,要等待您再长大一些,⾐服才能合⾝,因而就延迟了您这种精神‘觉醒’体验的出现,但是,请告诉我:您是否曾经认为这种觉醒是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的启示,或者是来自某种永恒客观存在或神圣真理领域的召唤?“ “您这番话,”克乃西特回答说“倒是说着了我目前面临的难题,也就是如何用语言表达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用理 ![]() ![]() ![]() ![]() ![]() ![]() ![]() ![]() ![]() ![]() 每逢我⾝临体验时刻,我都切实地感觉自己好似 ![]() ![]() ![]() 克乃西特停下来略略歇了一息,便又继续往下叙述:“请让我再从另一个角度来谈谈这个问题。您还记得圣克利斯多夫的传奇故事吧?啊,记得的。这个克利斯多夫是位极勇敢而有能力的人,然而他不愿意成为统治民人的主子,而愿意服务,服务是他的长处和艺术,他知道怎么做。至于为谁服务,他并非随随便便无所谓。 他认为必须服务于最伟大、最有权威的人。因此一听说有人比他目前的主人更伟大,便会立刻前去投奔报效。我一直很喜 ![]() ![]() ![]() 我做出这个决定,恰恰是因为那一种庒迫我服务的力量,它迫使我只追求最⾼成就、只为最伟大的主人效力。“ “我懂得这一点,”亚历山大大师认可说。“但是我尽管看到了这一点,我也懂得您为何如此表现,我却仍然以同样理由反对您的一切执拗行为。您有一种过分強烈的自我意识,或者也可说是您太自我倚重了,这与成为一个伟大人物完全是两码事。一个人可以由于才华出众,意志坚定,沉毅忍耐而成为第一流的明星,但是他同时必须善于集中心志与自己所属的整个体系保持平衡,而不致于发生擦摩和虚耗精力。而另外有一个人,才能与这个人等同,也许还略胜一筹,然而他的轴线偏离了中心点,以致他的一半精力消耗于离开了中心的活动方向,这不但削弱了他自己的力量,还扰 ![]() ![]() 克乃西特始终静静倾听着,听到这里脸上不觉掠过一丝凄凉的 ![]() 克乃西特停下来,歇了一口气。亚历山大揷进来说道:“您总是越来越令我惊讶,大师。您在这里尽谈自己的生活,谈的內容只涉及您人私的主观的精神体验,个人愿望,个人发展和个人决定,几乎没有别的內容!我真弄不明⽩,像您这样有地位的卡斯塔里人,竟然如此主观地看待自己和自己的生活。” 他的语气中带有一种介于责备和悲伤间的音凋,使克乃西特感到痛苦。然而克乃西特尽量保持平静,接着 ![]() 我们此时此刻需要谈论的是另一种內容,也即是向您陈述清楚我个人走过的道路,因为这条路今天已引领我走出华尔采尔,而明天更将引领我走出卡斯塔里。请您宽宏大量,再给予我一点时间吧!“ 他接着说道:“我得以知道卡斯塔里之外还有一个大世界的现实,并非由于我的研究工作(在书本里,这个大世界仅出现于遥远的古代),而当首先归功于我的同学特西格诺利——一位来自外面世界的旁听生。后来,我在本笃会修道院逗留期间,与约可布斯神⽗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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