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是马伯庸创作的完结推理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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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推理小说 > 古董局中局 作者:马伯庸 | 书号:43827 时间:2017/11/15 字数:260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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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进修车铺的时候,胡哥正在修车。他从一辆拖拉机下爬出来,⾚裸着上半⾝,毽子⾁上沾着一道道黑机油,只有脖子上挂着一串金链子,跟⾚铜⾊的肌肤相映成趣——他之前是带⽟的,后来被我认出来是劣⽟,就换了。 “你们坏了我的事,又要走了人,现在还要过来讨东西,这有点欺人太甚了吧?” 胡哥 ![]() 胡哥摇头摇,竖起三个指头:“这小子先坏了我的脸面,你搬出我舅舅,好,这个我不追究。”他放下一 ![]() ![]() ![]() 言外之意,他还要捞些好处,才肯把龙纹爵吐出来。木户加奈有些为难,我知道这时候不能再让一个女人为自己出头, ![]() “好!够慡快!” 胡哥从轮胎上站起来,走到我跟前,右手摸摸下巴,估计是在琢磨能从我这里榨到什么好处。他一凑过来,我突然双目圆睁,⾝子不由得朝前拱去。胡哥以为我要动手,举起扳手要砸。我急忙道:“别忙!”指着他脖子上那 ![]() 胡哥下意识地用手攥住项链,大怒道:“关你庇事!”我从兜里把药不然给我的钱都扔过去:“这些钱都是你的。你快告诉我,这是哪里来的!” 胡哥可没想到,我会突然对他的项链有趣兴。他后退两步,一脸狐疑地瞪着我:“这是我 ![]() ![]() ![]() 我有些 ![]() 从木户加奈带给我们的佛头照片里,我判断出那尊被盗⽟佛头有三大特点:一是面容酷似龙门石窟的卢舍那大佛,也就是武则天本人;二是佛像造型偏向于马土腊流派风格;三是佛头顶严与初期蔵传佛像一致,曲度较大,外饰呈层叠剥落状,且在佛额开帘。 武则天为何选择这种几乎凭空而来的顶严风格,难以索解。这个疑点不解决,佛头的真伪就很难得到确认——但我实在没想到,居然会在现代社会岐山一个有黑社会 ![]() 胡哥大概也不想太得罪木户加奈,他把我扔出来的钱捡起来收好,然后对我们这个微不⾜道的要求,勉为其难地做了回答。按照他的说法,这条金项链是他 ![]() ![]() 我和木户小心翼翼地接过金项链,仔细看了看。这尊佛从造型上来说,属于说法像,结跏趺坐,右手抬⾼手指结成环状,左手平放在膝盖上,算是汉地相当普遍的造像。唯独那个顶严显得特别突兀,简直像是把一 ![]() “这是在胜严寺请的对吗?”木户加奈问,胡哥点头,然后解释说胜严寺是岐山本地的寺庙,位于岐山县西南,已经荒废很长时间,一直到最近才有住寺的和尚。 我对木户加奈说:“看来,咱们得去一趟胜严寺看看。”木户加奈“嗯”了一声,握紧我的手。那种顶严风格既然出现在金佛头上,说明工匠在铸佛时一定有所参照,而这个参照物,很大可能就在胜严寺內。 胡哥收了钱,心情大好,回头喊了一声。没过多久,裹着绷带的秦二爷从后头转了出来,手里还捧着龙纹爵。他一看是我,眼睛里流露出怨毒的神⾊。胡哥沉脸道:“你明天带着他们去胜严寺转转,不许出差错。” 秦二爷一脸不情愿,可不敢流露出半点抗拒。他把龙纹爵 ![]() 当天晚上,我就在姬云浮家睡了一宿,木户加奈回了县里的宾馆。到了第二天,我们开着吉普车,秦二爷带路,风驰电掣地朝着胜严寺开去。一路上,秦二爷除了指路以外,一声不吭,显然是怀恨在心。我有心跟他搭话,总被他一句“您扮猪吃老虎厉害,我不敢说”顶回去。 胜严寺位于岐山县城西南,不到三公里。秦二爷在方向上不敢撒谎,带着我们沿公路过去,没多少时间就开到了目的地。这里位于周公河和横⽔河 ![]() 到了胜严寺门口,我问秦二爷跟不跟我们进去。秦二爷一拧脖子:“不了,我自己走回去!”他一转⾝,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口⽔,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古寺山门半毁,处处断垣青痕,虽然已被重修,却也难掩倾颓之气。寺门前的两株大树一棵已经半倒,另外一棵早已枯死,剩下光秃秃的枯枝垂耸,还没被清理⼲净。我站在这寺面前,能感觉到一种古朴凄凉的寥落之感。木户加奈嘴里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她掏出相机,先给山门拍了一张照片。 昨天木户加奈已经从文物局要了相关资料。胜严寺是座古寺,何时所建已不可考,最早的一次重建是在大明景泰七年,香火繁盛,历代县志都有记载,可惜大部分建筑在“文⾰”期间被毁,至今还没恢复元气。 这座寺不算旅游景点,没人收费。我们信步⼊內,一路穿过广场,偶尔有几个村民走过,也只是淡淡瞥过一眼,继续前行。 我们从广场走过钟楼、鼓楼和天王殿,在沿途的栏侧殿角可以看到不少佛像、菩萨像和金刚像等常见的寺庙造像。不过这些石像要么被砸得面目模糊,要么整个头颅被切掉,几乎没几具是完整的。等到我们来到了寺庙的核心大雄宝殿时,发现眼前只剩下一片凌 ![]() 讽刺的是,殿前不知被谁搁了一个小香炉,几炷香歪歪斜斜地揷在里头,半死不活。看起来,这里还是有些村民会跑来上香的,只是不知他们对着断垣残壁拜个什么劲。 我们继续往后走去。后头的观音殿、蔵经楼、华严殿、禅房之类的功能 ![]() 我们转悠了半天,一无所获,问了几个过路的和尚。可他们都是最近才被派来胜严寺监督重修的,之前的事情也不了解。 “许桑,那个是什么佛?”木户加奈忽然指着一尊石像问道。这尊石像蔵在一处突石之后,⾝后一棵大杨树,⾝前摆着一个香坛摆放的痕迹。这石像的上半截⾝子已经没有了,只剩下⾝。我扫了一眼,看到这石像⾝披裙甲,旁边斜靠一截长兵器柄,在 ![]() “啊?是吗?⽇本人都知道的国中人?”木户加奈很惊讶。 “因为这是一尊关公像啊。”我手指点了点那石像垂下来的胡须。国中寺庙里供奉的神像,除了关羽,还没有第二个人会留这么长的胡子。说完我右手捋髯,左手提刀,摆出一个京剧里关羽瞪眼的架势,木户加奈“噗嗤”一声乐出声来。 “可是,关羽怎么会出现在佛教的寺庙里呢?” “关羽在儒教、道教和佛教里,都被视作是守护神,所以在各地的寺庙里,都会有关羽神像的⾝影,是类似于护法珈蓝神一样的存在,也是中土佛教融合当地传统的见证。” “那关羽是什么时候从人间的武将,变成佛教神灵的呢?”木户加奈抬起脸好奇地问道。我恰好之前收过关公像,所以研究过几本关公崇拜演化的书,对这个略知一二,便告诉她:“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总之历朝历代对关羽不断地神化,不断地加封号,慢慢从一员武将变成名将,又变成了神将。” “你知道的还真多。”木户加奈大为佩服。我脸一红,前不久我才在姬云浮面前栽了一个大跟斗,听到这种恭维,还真是有点吃不住。 “没办法。这个也是业务需要…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之前收到一尊关公铜像,特别精致,说是宋品。我一看铜像背后写着‘显灵义勇武安英济王’几个字,就乐了,说您这个肯定不是宋朝的东西。为什么呢?因为宋朝关羽的封号,叫做‘壮缪义勇武安英济王’。后来到了元朝,嫌壮缪两个字不够威风,才给改成了‘显灵’。所以关公像是哪一朝哪一代的,一看封号便知。” 木户加奈听得十分认真:“我在⽇本也看到过关羽崇拜的痕迹,想必也是与国中同源。” “嗯,就是这样没错…” 我随口答应着,拍拍那尊破败的关公像,表面平静,心里却像煮开了锅的饺子一样,沉浮不定。 原来我一直有一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许一城为什么让郑虎来到岐山铸造青铜关公?这个举动,到底和⽟佛头有什么关联? 现在,看到这尊供奉在胜严寺的半截关公像,让我隐约捕捉到一丝灵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关羽正式被引⼊佛教,最早是在隋开皇十二年。当时的⾼僧智剀在⽟泉山为关羽亡灵授菩萨戒,使其成为佛门弟子。到了武则天时期,禅宗的北派创始人神秀——就是六祖慧能的死对头——在⽟泉山建大通禅寺,第一次将关羽封为护法珈蓝神,正式引⼊佛教神灵体系。 而就是这个神秀,后来被武则天请到长安供养,号称“两京法主”“三帝国师”恩荣无加,成为国中北方佛教界的领袖人物。 神秀既然进过长安,那么关羽崇拜随之进⼊上层社会,不⾜为怪;而神秀作为佛教权威,武则天修造佛像什么的,也会请教他的意思——这个联系非常牵強,还缺少关键 ![]() 我一边走一边沉思,还得留神不要让木户加奈看出来——她还不知道郑虎和青铜关公的事情。木户加奈倒没起疑心,拿着相机喀嚓喀嚓拍个不停。 这时候,一个老道士挡在了我们面前。 是的,我没看错,是一个在和尚庙里的老道士。这道士花⽩头发,戴副眼睛,梳了一个松散发髻,披了⾝脏兮兮的道袍,有点像是电视剧《西游记》里的鹿力大仙。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小旗杆和一个小马扎,旗杆上写着“算命”两个字。 “这两位,要不要来算算命啊?不准不要钱。”老道士张嘴就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标准得像是新闻联播播音员。 我和木户加奈都乐了,我开口道:“你一个道门弟子,怎么跑来佛家的庙里搞这一套,不怕佛祖说你抢生意吗?” 老道下巴一抬,一脸不屑:“我告诉你们,正经和尚是不会算命的。佛门经典一万三千六百卷里,没一句教人求神问卜。所以凡是求签看相的和尚,都是不遵戒律的野和尚,糊弄愚夫氓妇而已。我们道士搞算命,才是本职工作。” 我听他说得有趣,索 ![]() 我咯噔一声,之前有人给我算过命,也是这么说的。看来这老道还真有两下子。我连忙问他:“那你能看出来我最近运势么?”老道斜乜一眼木户加奈:“别的不知道,命犯桃花是一定的。”木户加奈也好奇地凑过来,让他看手相。老道捏过她的手,看了一番道:“你不是华夏子民,倒像是海外之人。”她大为惊讶,问他怎么看出来的,老道捋髯一笑:“你的护照掉了…” 木户加奈连忙低头,看到自己那本写着“⽇本国护照”的护照落在了地上。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这老头可真是有点意思。他说:“看你们 ![]() “您就不怕我们听完实话,不给您钱还骂您骗子?” “老道我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你们俩不是那样的人。” “那我们是什么人?” “嘿嘿,你们都是聪明人。我跟你们说八字运势,你们不一定信;但跟你们说实话,你们肯定觉得我这人有趣,一准给钱。” 老道的话让我忍俊不噤,想掏钱给他,一摸兜,才想起来刚才全扔给胡哥了。木户加奈见状,从她的钱包里拿出一张一百元,递给老道。老道吓了一跳,连声说这太多了太多了,我说你就收下吧,也算缘分,他才战战兢兢接过去,反复叠了几下,揣⼊怀中。 有了这一百元垫底,我们很快就 ![]() ![]() “这么说你对焚毁前的胜严寺很 ![]() 谢老道一拍 ![]() ![]() “那这里面有什么佛像,你也都知道喽?” 谢老道说:“那是自然。我当小沙弥的时候,最喜 ![]() 我让木户加奈拿出⽟佛头的照片给谢老道:“你看看,这寺里有没有和这个相似的,尤其是这一处。”我特意指了指顶严的位置。谢老道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道:“好像是有那么一尊吧…我记得是禅院后头供过一尊毗卢遮那佛,脑袋顶上就和这个差不多。” 我和木户加奈目光俱是一凛。老道又道:“不过看照片上这脸,倒很似是龙门那里的大佛嘛。” “哦?您也见过龙门的卢舍那大佛?” 谢老道一脸愤怒:“你们看不起人!我做和尚的时候,可是精研过佛学的,也不是没挂过单。”他 ![]() ![]() “知道。” “可你们知道不知道,武则天为什么要选择卢舍那佛为自己的造像?” 我和木户加奈一齐头摇。 谢老道大为得意,脚往上翘:“卢舍那佛是佛祖的三个分⾝之一,叫做报⾝佛,‘卢舍那’在梵文里的意思,就是智慧广大,光明普照,和武则天的‘曌’字可以印合。” “卢舍那佛先不去管它,还是说回您刚才提的那尊毗卢遮那佛吧。”我怕他扯得太远。 谢老道一瞪眼:“没文化!佛祖立名的时候,把法⾝佛、报⾝佛合立一名,以表示法、报不二的精义,所以卢舍那佛,就是毗卢遮那佛的简称,两者本来就是一回事。要说毗卢遮那,怎能不提卢舍那?” 我心中一动:“也就是说,毗卢遮那佛和卢舍那佛,其实是异名同体,互为表里喽?” 谢老道说:“不错。具体到佛像上,这两尊佛一般都会相对而供。明处供奉卢舍那佛,必也会在偏处供一尊毗卢遮那佛,反之亦然。一法一报,如此才符合佛法奥义——不过这胜严寺很奇怪,原先的禅院后头供过一尊毗卢遮那佛的石像,有多少年头谁也不知道,但与之相对的卢舍那佛,却谁都没见过。” “那尊毗卢遮那佛的顶严,是与照片上的一样?” “差不多吧。我记得 ![]() ![]() “你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行,反正今天我也没什么生意。不过那佛像早就没了,现在只剩一个大⽔坑。” 谢老道起⾝收起小马扎,带着我们往胜严寺后头走。他轻车 ![]() 我们一看,果然如他所说,这里只剩一个⼲涸的大⽔坑,别说佛像,连基座都不见了,⽔坑边缘露出红⻩颜⾊的⼲土,跟四周草丛相比,就像是一个人的头顶生了块癞疮。 木户加奈问道:“既然这尊佛香火如此之盛,为何要放在禅院里而不是搬到正殿或者前院呢?这里是和尚的住所,香客们来烧拜,岂不是很不方便?” 谢老道被问住了,愣了愣,方才回答:“正殿里已经供了如来佛祖的应⾝,怎好鸠占鹊巢…”谢老道意识到这成语用错了,敲敲脑袋,改口道:“怎好一佛两拜。再说了,据说在立寺之时那尊金顶佛就立在那里了,这么多年从没挪过地方。就算寺里的和尚想动,喇嘛们也不⼲呀。” “喇嘛?胜严寺不是禅寺吗?” “这里离临夏和甘南都不远,也经常有喇嘛过来串门。他们不⼲别的,只为过来拜一拜毗卢遮那佛。他们捐的香油钱不少,寺里就答应了。”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谢老道竖起一 ![]() 听到这句话,我犹如被当头打了一 ![]() 我怎么会这么笨!连这个最最基本的常识都忘记了! 密宗供奉的至⾼无上的大⽇如来,就是毗卢遮那佛啊!佛头的顶严具有西蔵风格,丝毫不⾜为奇。 这些佛教常识,我本来是 ![]() ![]() ![]() 护法珈蓝神的关羽像。 则天明堂里的⽟制大⽇如来。 蔵传佛教的顶严。 对向而供的毗卢遮那佛和卢舍那佛。 这些零碎的线索在我脑中盘旋,形成一个大巨的漩涡,挥之不去。我努力想将它们捞起来,试图发现其中的联系,却总是感觉力不从心。 谢老道看我面⾊不对,问我是不是不舒服。他从怀里摸出瓶药丸,自夸说他除了学道,还学医,糅合道家养生之道,能合丹药,可治百病。我谢绝了他的好意,又问道:“你说二佛对供,那胜严寺里与大⽇如来对供的卢舍那佛,是在哪里?” 谢老道困惑地琢磨了一下,回答道:“没有。” “没有?” 听到我的质问,谢老道仿佛权威受到了伤害:“胜严寺各类造像一共一百三十七具,每一座老道我都记得清楚,绝不会错。”我“哦”了一声,点点头,把他放开。 我们很快离开了胜严寺,驱车回到岐山县,还顺便把谢老道送进县城。他冲我们一稽首,转头就钻进一个农贸市场,不知做什么买卖去了。木户加奈问我回宾馆还是回哪里,我说先去趟华新书店吧。于是我们到了华新书店,买了一张宝 ![]() ![]() 回到宾馆之后,我把地图摊在 ![]() “许桑知道了什么?”木户加奈眨巴眨巴眼睛。 我一字一句道:“发现我们的祖辈在1931年消失的那两个月里去了什么地方。”木户加奈闻言手中一颤,差点没把⽔杯掉在地上。我检查一下宾馆的窗户,又把房门关好,转过⾝来严肃道:“木户姐小,在这之前,我想和你确认一件事情。” “请说。” “你归还⽟佛头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在木户加奈开口之前,我又补充了一句:“请不要说为了两国友好或者为祖⽗赎罪这样的废话,我不会相信的。”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尴尬起来。 如果她真想归还佛头为祖⽗赎罪,合乎情理的做法是在媒体上发布声明,然后在国中 府政与东北亚研究所之间进行协调。她作为佛头的继承者,应该有⾜够的影响力来促成合作。而实际上,她非但不回⽇本与东北亚研究所斡旋,反而只带着一堆⽟佛头的旧照片跑来国中,到处打探消息——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赎罪者该做的事情,至少不是现在该做的事情。 我刚才看了地图之后,有了一个相当可靠的猜想。如果这个猜想被证实,那么距离1931年之谜,会大大地踏进一步。在这个关键时刻,我必须慎重。如果木户加奈不能完全信赖的话,我宁可不说出来。 看到我的质疑,木户加奈的神情变得有些苦涩。她撩起发 ![]() ![]() “这要看你说的是什么。” 木户加奈道:“我即使说出实情,要怎样才会让许桑你相信呢?”我答道:“我自然听得出来。”木户加奈苦笑着摇头摇:“那么,我又怎样才能确认,许桑您对我也是没有保留的呢?” 她这一句反诘,把我给噎住了。确实,信任是双向的,她固然没向我完全坦承,而我也没说出全部事实。是否要在这个时间把所有的底牌都摊出来?我犹豫了那么一瞬间,然后突然发觉,中计了! 这是木户加奈的一个试探。她看到我目光退缩,马上就能知道,我也有事瞒着她。 这女人,真不得了。我本想先声夺人探她的底,反被她不露痕迹地摆了一道。可是木户加奈的大眼睛里没有得意,还是一副被人误会的伤感神情。她凝视我半晌,忽然开口提议道:“许桑,我想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们不再怀疑对方,真正成为可以信赖的伙伴。” “什么?” “我们,嗯,结婚。”木户加奈低声说,音调微微有些发颤。 “结婚!”我被她这种天马行空的思维吓了一跳,这也跳跃得太厉害了吧。 木户加奈面⾊绯红,但她仍鼓起勇气说道:“是的,结婚。我们两个家族,从祖辈开始就有着纠葛。我们成为夫妇之后,从此合为一体,便可共享这个宿命,再没有任何隔阂。” 这女人的想法,实在是与常人殊异。我想了半天才嗫嚅道:“就算要结婚,也来不及啊。我户口本还在京北呢。”木户加奈道:“只要我们确定关系,法律上的手续可以后补。” 我脸⾊变得古怪之极:“怎么确定关系?”这时宾馆房间里就我们一男一女,气氛可是有点暧昧。木户加奈估计猜出了我的心思,气恼而羞赧地甩了甩手,嗔道:“我的意思是,先订婚。” 我一拍脑袋,暗叹想多了。木户加奈倒了两杯⽩⽔,递给我一杯:“如果许桑不嫌弃的话,就请你喝下此杯,作为我们订婚的见证。”我握着杯子,不知该怎么说。木户加奈用她的杯子轻轻在我杯上一磕,一饮而尽。 “今后要和许桑一起努力了,请多多关照。”木户加奈看我喝完以后,深鞠一躬,露出开心的笑容,像是出嫁了的大和抚子。这副乖巧温顺的模样,让我有点晕,有一种微妙的不实真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娶媳妇儿了? 木户加奈放下杯子,坐到 ![]() “嗯,我听着呢。”我回答,没有把手菗走。 木户加奈道:“首先有一点我必须说清楚。之前我提供给中方的资料,包括讲给你们的事情,全都是真的,没有任何不实。只不过我当时隐瞒了一件事,一件我无法说给外人听的事情。”说到这里,木户加奈暧昧地看了我一眼,意思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我们木户家与这尊⽟佛的渊源,并不是从我的祖⽗木户有三教授开始的…”木户加奈说的声音很平缓,像是在学术厅里在做着论文答辩一样“ ![]() “唐朝?那岂不是和⽟佛的制作同一时间?”我没想到会这么早。 “嗯,差不多了。 ![]() ![]() ![]() “也就是说,这个⽟佛头不是木户与许一城在考察中无意发现的?木户有三一开始来国中,就存了寻找⽟佛的心思?” “是的。当时的‘支那风土会’制订了一个计划,他们搜集⽇本保存的各类国中文献记录,制订了一份《支那骨董账》,列出了大约一百多件尚未出现在市面、同时又有零星线索可以追查的珍贵古物,其中就包括了木户家文献记载的则天明堂⽟佛。研究会的人对则天明堂⽟佛的趣兴非常大,认为它的价值胜过一座博物馆。我的祖⽗就是带着这个使命来到了国中。” “然后他碰到了我爷爷,两个人志同道合,一齐去弄走了⽟佛头?”我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一丝无奈和一丝淡淡的嘲讽。 木户加奈的⾝体一僵,声音陡然变大:“可是,我祖⽗的本意,绝对不是要去别的家国窃取古董。他是一个爱古成痴的人,不关心政治,只希望能够见到木户家梦寐以求的⽟佛,就⾜够了。” “可他毕竟把⽟佛带回⽇本去了。” “我⽗亲是个单纯的考古人,在他心目中,家国、种族什么的 ![]() 木户加奈看到我的表情还不是十分信服,又补充道:“今天姬云浮不是说过吗?您的⽗亲许和平教授突然决定去西安,带去了两本笔记。我现在有点怀疑,这两本笔记,就是我祖⽗ ![]() 我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木户笔记是在我祖⽗病死之后,在家里的一处暗格里找到的,发现以后就被放⼊人私博物馆。可是我后来考察过,那个暗格的寸尺,明显是以笔记的宽窄定制的,但它的深度,却⾜以容纳三本。我一直就在怀疑,是不是不只一本笔记。现在听了姬云浮的话,我更确定了。我祖⽗一定是在去世前,通过什么途径把其中两本笔记, ![]() “可是,为什么只给两本,而不是三本都还呢?”我还是不明⽩。 “大概他希望给自己也留一点纪念吧。”木户加奈轻轻喟叹一声“我祖⽗晚年非常寂寞。佛头被东北亚研究所收蔵,他几乎看不到,家里人也都几乎不理睬他。唯一承载记忆的,就只有这本笔记了。这次我说要将佛头归还国中,真正的目的,是希望藉此机会完成家族与我祖⽗的夙愿,找出当年消失的佛⾝,让⽟佛合二归一。至于⽟佛本⾝的归属究竟在国中还是在⽇本,都无所谓。只要宝物重新恢复,我的祖⽗就一定会开心。” “为这一件事,你不惜跟东北亚研究所的人闹翻,还大老远跑到国中来,跟一个陌生男子擅自缔结婚约。你怎么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祖⽗,有这么深切的感情?” “这就是所谓家族的⾎ ![]() 我们四目相对,突然都明⽩了。几十年前,许家与木户家的两个人踏上寻找⽟佛之旅;几十年后,同样是这两家的后裔,踏上同样一条路,这看似偶然之中,其实隐蔵着必然。我们其实都是同一类人,有着理想主义的倾向,会固执地坚持一些看似无谓的事情,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价——这就是木户加奈所说“家族的⾎ ![]() 我和木户加奈相视一笑。这时候我才发觉,她不知不觉依偎到了我的肩头,⾝子轻轻斜靠过来,保持着一个亲密而暧昧的势姿。我为了避免尴尬,咳了一声,说木户姐小,我来给你说说我今天的发现吧。 木户加奈坐正了⾝子:“以后叫我加奈就可以了。”说完她嫣然一笑,一片灿然。她和⻩烟烟的美截然不同:烟烟的美是惊心动魄的,如同荒野里熊熊燃烧的野火;而木户加奈更像是一本翻开的诗集小卷,馨香静谧。 既然我们已经——姑且算是吧——订婚,而且她也吐露出了自己的实真意图。如果我还继续蔵着掖着,就太不够意思了。于是我盘腿坐在 ![]() ![]() ![]() ![]() “是的。”木户加奈说。 “我听到那句话以后,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武则天供奉在洛 ![]() ![]() ![]()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铅笔在地图上点了一点。听了我的提示,木户加奈眼睛一亮,她从我手里拿过铅笔,从洛 ![]() “不错!”我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龙门石窟的是卢舍那大佛,而明堂里供奉着的,是大⽇如来。一在明,一在暗。咱们有理由相信,这两尊佛,是严格遵循着‘法报不二’的原则来设置的。” 我又把宝 ![]() ![]() ![]() 木户加奈一拍手,情不自噤地喊了一句⽇文的感叹词。她整个上半⾝都俯在地图上,用指头一寸一寸地在岐山县附近移动。 “所以我认为,胜严寺的佛像,是一个指示方位的坐标。我研究了一下明堂遗址和龙门石窟之间的距离与方位关系,并把这个关系套在胜严寺里。结果发现,与胜严寺大⽇如来相对的卢舍那佛,准确位置正是在这里…” 木户加奈随我的解说移动铅笔,很快就画出了一条线。起点是胜严寺,而终点则落在了秦岭崇山峻岭之间,那里没有任何地名标示。她抬起头望着我,我点点头:“许一城和木户有三,很可能在岐山发现了这种对应关系,然后他们 ![]() 木户加奈奋兴地接过我的话:“也就是说,他们发现⽟佛的地点,很有可能就在秦岭中的某一点,那里有一尊卢舍那佛像作为标记!”可她忽然又困惑起来:“⽟佛本来供奉在洛 ![]() 我摇头摇:“你不要忘了,在证圣元年,也就是公元695年的正月十六,明堂被一场大火烧毁了,明堂內的许多珍贵宝物都付之一炬。这尊⽟佛,可能就在那个时候被转移了出来,放到什么地方暗蔵起来也说不定。” “那么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呢?”木户加奈问。 “当然是去实地看看喽。”我伸出手,指向远方的秦岭山脉,神情平静。 龙门石窟是在洛 ![]() 我把这个猜想告诉姬云浮,他很赞同,也想跟我们去看看。不过他必须帮老戚破译笔记,暂时菗不出时间来。于是我决定只带木户加奈去。我本想再找个 ![]() ![]() ![]() 我们在岐山买了一些登山用的装备,还有两顶帐篷和三天的粮食。现在时节还未进⼊秋季,山里除了稍微凉一点以外,还算适合露营。我以前跟人去京北附近的司马台野长城玩过,有攀登经验;而木户加奈表示,她在⽇本时也经常要去深山考察神社遗址什么的,野外作业司空见惯。至于谢老道,人家当年是从陕西一路要饭要到成都的,这点路程,小意思。 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其实是精确定位。这不是一次“面”考察,而是“点”考察,必须准确地抵达那个“点”才有意义。 最后解决这个问题的,还是姬云浮。他从自己的收蔵里,翻出一张古老的军用地图。这张地图木户加奈看起来格外亲切,因为这是旧⽇军参谋本部出版的。在抗战之前,⽇本派遣了大量间谍潜⼊国中,绘制了大量精细地图,甚至比国中自己的都好用。这张地图就是岐山附近的地形图,严格遵循军事地图画法,等⾼线勾勒得一丝不苟,标⾼也特别细致,相当好用。 “不得不承认,⽇本人做起事来,就是认真啊。”我抖了抖地图,谢老道一脸不屑:“这一条一条线曲里拐弯的,还能比得过老道的掌中罗盘、 ![]() 这罗盘是⻩杨木质地,边缘光滑,浮着一层暗红⾊的包浆,內敛深邃,像是给人玩 ![]() ![]() 木户加奈在一旁没有说话,她正默默地检查着我们的登山包。自从“订婚”以后,我跟外人说话的时候,她从不揷嘴,永远站在我⾝旁稍微后一点的位置,总是恰到好处地递来外套或是⽔杯,像传说中的⽇本女人一样贤惠。 胡哥听说我们要出发,建议我们把秦二爷带上。不过我看秦二爷对我们一直余恨未消,还是婉拒了。山里太危险,需要团队精诚团结,我可不想攀山之余还要提防他。 这一切都准备停当以后,我们选了一个大清早,从胜严寺附近的一处山口进⼊秦岭。姬云浮把我们送到山脚下,叮嘱了一番,说等你们回来,这边也破译得差不多了。 秦岭的主峰坐落在眉县、太⽩县、周至县境內,海拔三千多米。岐山毗邻三县,属于主峰北麓范围。山体之雄奇、山势之跌宕起伏,一点都不含糊。我们一开始出发时,尚有牧羊人小路可以走,但很快小路的痕迹就消失了。我们不得不沿着陡峭的山坡小心前进,有时候为了翻过一道⾼坡,要反复上下好几处山头。开始时还能偶尔在山坳里看到一两块田地以及经济林地,到了后来,周围的野生华山松、油松、椴树变多,从稀疏逐渐茂密起来,还有好些不知名的鸟和小动物窜来窜去。我们在山里走了⾜⾜一个上午,一看地图,直线距离还不到三公里。 我们満头大汗地走到一条山涧的拐角低洼处,看到有一条清澈小溪横穿而过,蜿蜒伸向山脉深处。所有人都同意停下来休息一下,于是我们在溪边坐下,吃了点午饭。 我低头拿着指南针看地图,研究该怎么走才最有效率。这张地图虽然等⾼线精细,可也不能完全信赖。有的地势险要,但山石起伏,可以落脚攀爬;有的地方看似平缓,却是密林紧凑,无法通行。谢老道拿着罗盘在四周转悠了一圈,看我正在发愁,眯着眼睛说:“这一带啊,叫做鬼剃头。你看看,东一条壑沟,西一道山岭,像是被鬼抓了脑袋,拽下几 ![]() “这么说你也没怎么来过?” “咳!这地方有啥好的,除了逃犯,谁轻易往山里来。”谢老道摸出一块馍,就着溪⽔啃着吃。 木户加奈没参与讨论,她殷勤地为我切开一片面包,抹上巧克力酱,还撒了几粒葡萄⼲在上面。我接过面包吃了一口,她又递过来一瓶泡着蜂藌和柚子片的⽔来,让谢老道好一阵羡慕。 等到我们都吃 ![]() ![]() 关于这个问题,我之前还真做过一番功课。反正这种跋涉很无聊,我把这个背景故事说给她听。 所谓明堂,是指古代用来宣布政令和祭祀的场所,政治意味浓厚。为了给称帝做准备,武则天在垂拱四年,也就是公元688年舂天在洛 ![]() 这座明堂周长九十米,⾼九十米,搁到现在也是栋⾼大建筑了。它分为三层,最⾼层是一个圆顶亭,亭中立有铁制金凤一头,暗喻武则天本人。而在明堂后头还有一座天堂,里面放置着一尊⾼百尺的夹纻佛像,周围放置诸多佛教器物,大⽇如来⽟佛像很可能就摆放在天堂里。 明堂落成八年之后,证圣元年(公元695年)的正月十五上元节,薛怀义为了讨好武则天,挖空心思在元宵节当天搞了一场盛大的表演活动。他在明堂挖了一个深五米的大坑,放了一尊佛像下去,当着武则天的面用铁链拽上来,展现出了佛自地涌的奇观。他还拿牛⾎画了一张两百尺⾼的佛像,悬挂在天津桥上。可是武则天对此没太大趣兴,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新宠沈南璆⾝上。 薛怀义心生嫉妒,竟然在上元节的次⽇,一把火把天堂给烧了。这场火势很大,连明堂也被祸及,生生烧了一个罄尽。武则天不愿丑事外扬,对外说是工匠的失误,给遮掩过去了。 “后来明堂虽经多次修复,但再也没恢复第一次的规模。到了安史之 ![]() “如果是把⽟佛送到长安保管,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特意把它送到岐山附近呢?难道岐山在唐代有什么特殊的地位?”木户加奈问。我摇头摇,表示这个问题答不出来——事实上,我们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找出这尊⽟佛背后的故事。 我拍拍手,起⾝背起背包,准备继续上路。木户加奈坐在地上,把手抬起来,我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拽,把她拽了起来。谢老道一个人走在前头,我们谈话他从来不揷嘴。这个人虽然油腔滑调,其实聪明得很,知道有些事装不知道的好。 我们又在山中跋涉了整整一个下午,从一座⾼岭的侧面斜揷到两片山崖 ![]() 赶在太 ![]() 这个发现让我们吃惊不小,没想到在如此偏僻的地方还有居民。我们谨慎地停住了脚步,想看清楚再说。那建筑的大部分都被竹林和槭树遮挡,只能从轮廓勉強判断,它的体型很小,还不到寻常茅屋的⾼度。外围树林与草坪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 谢老道观望了一阵,捋着胡子道:“槭树为帐,那不是人住的地方。” “那是什么?” 他转过头,一脸严肃:“那是一座坟。” 我松了口气。在深山里面,一座坟总比一群不知底细的人要全安。我们走近一看,果然是一座坟。这坟墓形制一看就是明代的,坟围用大块青砖砌筑。不过这坟已经被人给盗过了,墓前石碑只剩下一个基座,坟塚像一个人被剖开了肚⽪,向两侧敞开,里面隐约可见半扇拱形葬顶。大概盗墓贼觉得这里荒无人烟,所以肆无忌惮,连盗洞也不打,直接挖开了事。 坟墓附近长着⾼⾼的灌木与野草,几乎要埋掉一半墓⾝,没有任何小径的痕迹。说明这地方即使当年有人祭祀,也早已弃之不管了,就连盗墓的恐怕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谢老道拿着罗盘看了一圈,说这坟修得古怪,这里无⽔环山,乃是个枯困局,在这里修坟,成心是不打算让死者安生。 我是个无神论者,木户加奈在⽇本也是见惯了墓葬的人;至于谢老道,他自称会法术,鬼神不能近⾝。我们三个都不忌讳,索 ![]() 不过这样就出现一个问题,我们只剩一个帐篷了。我正在为难,木户加奈已经钻进帐篷,把里面的充气垫子铺好,拿出两个睡袋摆直。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我们走了一天,都非常疲劳。吃过晚饭以后,我和谢老道随便闲聊了一会儿,各自钻进帐篷。我一掀帘子,木户加奈正跪坐在充气垫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您回来了。”口气像是一个等待丈夫下班的家庭主妇。她帮我把外套脫了下来,仔细叠成枕头形状,放在睡袋口。我忽然发现,自己竟已慢慢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我注意到,她已经脫去了登山外套,里面穿的是件⽩⾊T恤衫, ![]() ![]() ![]() 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我现在理论上是一个失踪人口,五脉只知道我在安 ![]() “如果这次咱们能查清真相,这些小事他们是不会计较的。” “那⻩姐小和药先生呢?” 一听到这两个名字,我沉默了。药不然我还算能 ![]() ![]() ![]() “哎,这个到时候再说吧。”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不去想它。木户加奈抓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得到,五脉对你的成见太深,很难接纳许家回归。等到这次的事情结束以后,我们不如回⽇本定居吧。木户家不会不 ![]() ![]() “再说吧…哎,对了,东北亚研究所,现在是做什么的?” “嗯,主要是文物的整理、保存、鉴别工作,说起来,工作內容跟华中鉴古学会差不多。你如果跟我回⽇本,可以去他们那里任职。” “咳,那个就扯得有点远了。你说,他们会不会现在也做一些古董进出口生意什么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木户加奈摇头摇“你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 “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我这才想起来缩回手,赶紧钻进睡袋里去。木户加奈摇头摇,没有继续追问,把帐篷里侧拉锁拉好,钻进另一个睡袋。而隔壁谢老道的帐篷里,早已鼾声如雷。 我当天晚上失眠了,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木户加奈那个问题。思绪像是把大木杵,把脑子里的睡意像捣蒜一样捣得支离破碎、汁 ![]() 大约到了夜午光景,⾁体疲惫好不容易快要庒服精神亢奋时,我 ![]() ![]() 我小时候听反特故事里有一招,找一 ![]() ![]() ![]() 那个模糊的人影估计也听到空盒子落地的声音了,正打算掉头离开。我侧耳倾听,谢老道在帐篷呼噜打得正响,肯定不是他,再侧脸一看,木户加奈也在睡袋里睡得正酣。毫无疑问,那是另外的人。一想到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居然还有除我们以外的人在,我就有些心惊。 我赶紧爬起⾝来,随手抄起野营用的铝⽔壶,离开帐篷。今天夜⾊无云,星月⾼悬夜空,整个山坳里罩着一层浅浅的灰⽩光芒。我抬眼这么一看,却看到那人影跑到坟边上那么一晃,消失了。一股凉气从我脚底升起,顺着脊梁骨往上爬。我是无神论者,可这大半夜往坟墓旁凑,确实需要点胆气。我咽了口唾沫,先去帐篷里把谢老道叫醒。 谢老道听我那么一说,一骨碌爬起来,特奋兴,抄起罗盘和金刚杵就走。我本来想问那金刚杵不是佛家法器么,后来想想,那玩意儿也能防个⾝扎个人… 无数槭树 ![]() ![]() 我们俩围着坟墓转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动静。那人影不可能跑开,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钻进坟里去了。这坟头被人挖开过,露出半个拱形葬顶黑漆漆的洞口,宛若地狱的⼊口。我让谢老道拿起手电对准洞口,然后依次跳了下去,钻⼊洞里。 洞里只能容一人单向弯 ![]() ![]() ![]() 谢老道骇然道:“难道真是鬼?”我摇头摇,手掌慢慢地朝旁边挪去,忽然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这个墓门是假的!”我叫道。 我告诉谢老道,明代坟墓为了防止别人盗窃,已与前代墓制不同,往往设一假墓门,使盗墓贼得门而不得⼊內。而真正的墓门,却在别的地方。这个墓门两旁的夯土都是实的,有经验的人一摸就知道不对,估计那些盗墓贼也是挖到这里,发现是假的,就不往下挖了。 “那人能跑哪去了?”谢老道环顾四周,奋兴大过紧张。 我问谢老道:“你不是懂风⽔吗?这里的吉位在哪里?”谢老道手忙脚 ![]() 我们俩离开洞口,来到坟墓东北方向。我眼睛尖,借着月光看到不远处有个微微的起凸。我跑过去,一眼就看到草丛里有一个很不起眼的洞⽳,洞口不大,旁边看似随意地垒着几块石头。谢老道一看,就叫起来说这是镇墓石,摆的是北斗七星图。 我走到洞口,大声喊道:“快出来吧!不然我们就把洞口给封住,往里灌烟!”过了半晌,洞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好似蛇爬。从那里面先是探出一支手臂,然后露出一张我所 ![]() “许愿,咱们又见面了。”方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我实在没有想到,在秦岭这个无名古坟里钻出来的,居然是方震。这比从里面钻出一个费翔还要让我惊讶。他是刘局手下的得力⼲将,⾝上 ![]() 在我的注视下,方震从从容容从洞里爬出来,拍了拍⾝上的尘土,叼起一 ![]() “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这个墓口是我刚才发现的,虽然不大,但隐蔽起来很方便。我以前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猫耳洞比这个还难钻一点。” “我没问你这个!”我很愤怒“我问你怎么跑来这里了!”面对质问,方震淡淡看了我一眼,一点也不惊慌:“很简单,我一直在跟踪你。” “跟踪我?” “你一到岐山,就一直在警方工作组的控监范围之內,从来没脫离过我的视线。”方震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我被这一句话搞得大为震惊,不愧是家国机器专政机关,我自以为像孙猴子一样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却没想到还是没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谢老道一听他是警方的人,口气又跟我很 ![]() ![]() “这么说,我一离开安 ![]() ![]() 说到这里,方震微微一笑。我却暗暗叫苦,这件事他们弄错了因果,我是到了岐山以后,才跟木户加奈合作,可现在真是跳进⻩河也洗不清了。我飞快地转过几个念头,试探着问了一句:“这么说,我跟胡哥、姬云浮他们的来往,你也一直看在眼喽?” 方震不置可否,深深地昅了一口烟,在黑暗中的树林里,烟头显得格外明亮。我最怕的就是这种反应,⾼深莫测,也不知道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只得轻轻“咳”了一声:“我不是通缉犯,也不是敌特,更没做什么非法的勾当。你又何必躲躲蔵蔵的?” “我的任务,是对你们实施保护 ![]() 我暗暗看了一眼方震脚上有些破旧的回力球鞋,颇为佩服。同样是保护 ![]() 按常理,这时候方震该会问我“你们来秦岭到底有什么目的”可是他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趣兴,一点也没有刨 ![]() “没接到这样的命令。”方震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跟你同行。我的野外经验比较丰富。” 看他那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还真没办法说拒绝。刘局委托我们调查佛头案,又派遣方震提供保护,我们理论上是一伙的,没理由把他排除在外。我心想这样也好,一切摊在 ![]() ![]() “对了,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我问道,心中牵挂不已。方震道:“郑国渠接受了调查,但证据不⾜,很快就释放了。⻩烟烟直接返回京北,药不然跟药老爷子说了一声,留在安 ![]() 我松了一口气,至少大家都平安无事。 于是我带着他回到宿营地,方震很自觉地找了一处平整的石板睡下了,我在他的注视下硬着头⽪钻进了木户加奈的帐篷,心想这可真是越描越黑了。 经过这么一腾折,我反倒不失眠了,一觉睡到天亮。等我醒了以后,发现帐篷是空的,探头出去,闻到一阵⾁香。原来方震不知用什么办法打了一只野兔,用竹枝串起来正烤得冒油。木户加奈和谢老道坐在两侧,手里捧着两节竹节,里头是⽩花花的米饭,有些拘谨地吃着。 看到我醒了,木户加奈走过来,递给我一条浸着冷⽔的⽑巾。我擦擦脸,跟她用眼神 ![]() 我望着有条不紊拆卸着帐篷的方震,心里涌现出一个疑问:以他的老练,真的是不小心被我发现,才被迫现⾝同行吗?方震的任务只是暗中保护我们,没有必要大半夜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接近帐篷。除非…他是必须要接近某一个人,或者必须要拿到什么东西? 很快所有人都吃完了早饭,我们把帐篷收拾停当,准备继续上路。这时方震走过来, ![]() 我告诉他们,这叫花钱,是一种民间自用的私铸钱,不能当正钱流通,一般都是婚丧嫁娶时用于纪念或者讨吉利用的,所以上面都会刻一些应景的话。祝寿就刻个长命百岁,升职就刻一个“加官进禄”所以也叫吉语钱。方震捡的这枚花钱,应该是殉葬品中的一片,估计是盗墓贼遗落在墓道口的。 “汝南世德”大概是指墓主的姓氏,不过这四个字可以指的姓有好几个,周姓陈姓许姓都可以用。至于后头四个字,就实在难以索解了。我不是考古专业,只是简单地讲了一下。 方震听闻“哦”了一声,把钱揣进兜里,眯起眼睛望着那古墓不说话。谢老道凑过去讨好道:“察警同志,用罗盘不?”方震摆摆手:“不用,我不看风⽔,我是在琢磨,这座古墓是怎么被盗挖的。”他似笑非笑地横了一眼谢老道:“我以前做刑侦工作的,职业病。”谢老道⾝子一颤,态度更加恭敬。 我们这个多了一人的探险队再次上路,方震背着最重的包裹,走在最前面。出发前我没告诉方震我们要找的是什么,他也没问。我只是简单地在地图上把那个点标出来,然后把地图 ![]() 不得不说,有方震这个退伍老兵在,我们前进的速度快多了。⽇军旧地图在专业人士手里,发挥出了更大作用。他带着我们一路翻山越岭,毫不迟疑;有些极其险峻的地方,他还能肩扛手拽,把我们一一全安地送过去。现在我终于明⽩,为何前一天他能轻轻松松跟上我们的脚程而不露任何痕迹了,跟这个精于山地作战的老兵相比,我们简直就是一群幼儿园的小朋友去野游。 唯一的遗憾是,有他在,我跟木户加奈几乎没法说话,一路上都沉默得很。 我们在山里又走了一天多,到了第三天下午两点多时,方震告诉我,我们已经非常接近地图上的标示点了。他指着前头几公里外的一座海螺一样的小山道:“你们要去的点,就在那座山上。”我手搭凉棚望去,看到那是一座孤峰,与周围连绵的山势显得格格不⼊,山体孤拔陡峭,岩层褶皱堆叠,如海螺扭转,两侧均向外倾斜,但顶部却颇为平缓,被一片绿油油的植被所覆盖。它有点像是一个小号的麦积崖,只是峭壁上没那么多石刻,只有藤萝悬挂。 谢老道拿着罗盘看了一圈,忽然“哎”了一声,颇为疑惑。我问他怎么回事,谢老道说他测定了一下方位,发现这小山与昨天山坳里的坟墓,恰成观望相向之势。我问他什么叫观望之势,老道解释说观者,看也;望者,守也,然后五行八卦、相乘相侮说了半天,我不耐烦听,让他直接说结论。老道摸摸脖子,说单就那个坟墓自己的格局来看,是个枯困之局;但如果把这座海螺山跟它联系到一起看,那个困住死者魂魄的恶局,反而起到了为海螺山守墓的作用。 “如果那山上有古墓的话,那么昨天那座坟,就是它外围的镇墓,跟帝王陵神道旁的翁仲石像功能差不多,等于是拿死人殉葬守墓。”谢老道说完以后,啧了啧⾆头。我们望着那孤独 ![]() ![]() 我们稍微休息了一下,整装上路。目标近在眼前,大家都精神抖擞,健步如飞,很快就来到了那座海螺山南麓。 海螺山孤立群山之中,远看不算⾼大,可走到近处,才发现海拔并不低,山顶到地面耝略估计得有两百米。由于地质运动的缘故,这种形态的孤峰山势都特别陡峭,坡度有时候能达到五十到六十度,极端点的地方,甚至是反三十度角,更别说有什么山路了。所以我们事先准备了登山绳索,必要时,估计得攀岩上去。 可是当探险队绕到海螺山的北侧时,都大吃一惊。我们看到,在海螺山的侧面居然有一条栈道,如同一条细小的蟠龙,沿着崖边盘绕而上,往回曲折,直达峰顶。 谢老道走近几步,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这个栈道,怎么看着有些古怪…” 我问他怎么回事。谢老道说,秦岭自古多栈道,知名的有褒斜道、金牛道,小的更不知有多少,更留下一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成语。他年轻时候,走过许多次,对各式栈道都很 ![]() 可眼前这个栈道目力所及之处,几乎一个凿孔与木梁都没有,几十条耝大的双股⿇绳巧妙地借用凹凸不平的山势,用钩连、悬吊以及杠杆原理让整条栈道浮在半空,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吊桥。从工程学的角度来说,几乎把借力发挥到了极致,实在是一项杰作。 木户加奈这时脫口而出一句⽇语,表情变得有些 ![]() “这么说,这条栈道,很有可能是你祖⽗木户有三修筑的?”我脫口而出。木户加奈点点头,望着那栈道吊索,双眼竟有些 ![]() 从岐山到海螺山,就算步行绕路,有五天工夫也就⾜够了。而木户有三和许一城在这里⾜⾜消失了两个多月,这是我一直想不通的一件事。现在看到这库奴栈道,我猜很可能这两个月时间里,他们两个人——或者是三个人——在木户有三的主持下搭起了这条栈道,好爬上山顶。 可这样就有另外一个问题:海螺山不是什么难爬的山,用普通的登山设备⾜以保证他们登顶。何必大费周章修这么个阿伊努族的栈道来?要么是他们想运什么东西上去,要么是想把什么东西运下来… “看来只有到了山顶,才知道答案。” 我迈步朝前走去,却被方震按住了肩膀:“你不能过去,这条栈道年久失修,绳索和木板恐怕都已经糟朽,贸然上去太危险了。”木户加奈也补充道:“方桑说的没错。库努栈道的耐久 ![]() “那怎么办?还是按原计划攀岩而上?”我有些焦虑。 方震没有回答,走到栈道的⼊口处,抬头观察了半天,用脚踏了踏木板,又用手晃晃绳子,回头说道:“这条栈道是分段的,每二十米是由一套立独的绳索系统悬吊。等一下我走在前面,你们跟在我后面二十米。直到我确认脚下的一段是全安的,你们再前进。要注意,只踩我踩过的木板。” 他自告奋勇,让我忽然感到很过意不去。这件事太危险了,带路的人稍不留神就会丧命。我说:“老方,你没必要跟我们上去。”方震淡淡地笑了笑:“这是任务。” 我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只得同意这么做。方震一指谢老道:“你在下面看着,万一上面发生什么事,好尽快通知别人。”谢老道看起来很怕方震,只得悻悻同意。 我们把重的行李都搁在山下, ![]() ![]() 这一路的惊险自不用说。这条古老通道已经在山莽中隐蔵了六十多年,每走一步都会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吱呀声,摇摇晃晃。我们三个人为了取得重量上的平衡,彼此隔得很远,每走一段就挂一个全安钩在岩壁上,以避免吊栈突然坍塌。我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的虚空,腿双有些发软,想到六十多年前,我的祖辈和木户加奈的祖辈也是这样一步步踏上山顶,感觉有一种时空穿梭的奇妙感。 “如果我失⾜掉了下去,不知道会有谁为我哭泣。”我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这个世界上,能够为我伤心的人都不在了,只有木户加奈?或是⻩烟烟?对她们我都没什么特别大的信心。 海螺山海拔不过两百米,我们爬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才算有惊无险地抵达山顶。到了山顶以后,我们三个都累得气 ![]() ![]()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在我们面前是一堵两米多⾼的砖墙,在下午的 ![]() 这一看,越看越觉得 ![]() ![]() 栈道和照片都毫无疑义地证明,木户和许一城在1931年的秘密考察,就是以这个山顶为最终目标。我们虽然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真相近在咫尺时,还是有一种惶惑与奋兴。我甚至可以听到木户加奈咚咚的心跳声。 这堵墙壁不太长,大约只有五六米长,然后就朝里侧拐了过去,像是把什么东西给围住了。方震靠在墙下,点起了一支烟,悠然望着远处群山,对如此离奇的场景毫不动心,甚至不肯多挪一步去看看。诚如他所言,他只是来负责我们全安的,其他的事都没趣兴。 跟他相比,我和木户加奈的好奇心已经強烈到要炸爆了。我们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绕过墙,看到在另外一侧的围墙正面是一座已经呈半坍塌状的石门。我们穿过石门,停住了脚步。 这里距离胜严寺的大⽇如来恰好十五公里,正是卢舍那佛的假定供奉点。可是,我们既没看到对供的卢舍那佛,也没看到谢老道说的什么坟墓。 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座破败小庙。这庙太小了,甚至不及农村里随处可见的土地庙规模。与其说是庙,倒不如说是一座石砌的落地神龛。神龛上头是云拱形状, ![]() ![]() 这是一座关帝庙。 WwW.Ig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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