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是沈从文创作的完结经典名著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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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福生 作者:沈从文 | 书号:43704 时间:2017/11/10 字数:78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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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当军人难道怕鬼么?真是! 鬼这东西,据大家说,又象是有,虽然都不曾见过。 仍然是据说,在黑的不光明的地方,庙宇类⽑房类荒凉肮脏少有人去的地方,鬼就很多很多。它们借此筑了营盘。所谈的是家国主义。倘若什么一个外路人来临,这人火焰又低,样子萎靡,就想方法去 ![]() 若另一据说是可信,则鬼多的地方,怕也再没有比我们道尹衙门为更多的了!在⽩⽇,太 ![]() 这我们可以不必更疑心这类证明人是受了鬼之类若⼲津贴,这类人为鬼的暗影占据了全心,是苦够了。 “军队中人怕鬼,那不是很可聇的笑话么?”然而在沙坝地方却并不能从这事上,为那滑稽的估定,说军队是懦怯来。 这也是沙坝人一个顶特别的地方。他们当兵,不怕死,不怕⾎,不怕一切残酷的事。谁都能够如看戏一样,平心静气的站到北门外土⾩上看刽子手把匪人开腔破腹,欣赏那临刑前的苦闷,微嘶,长叹。倘若是运气坏的话,让山上大王捉去“如法炮制”绑在柱子上取肝取心,刀尖子陷进 ![]() 但为鬼之类占据了心的人呢,从老爷到火夫,随手抓一个都可为这话的证明。 他们怕鬼,比任何地方都凶。刽子手很自然的把人头砍下,把赏钱得到,到了夜里出门,恐怕遇到⽇间那位在自己手下做成的新鬼寻事,又很自然的匀出赏钱之一部分,买纸钱焚化。而鬼呢,象得了这钱后也就慨然放过对它行凶的人,安分的又到 ![]() ![]() 怎么样就成了这样一个民族?那是不可知的。大概在许多年以前,鬼神的种子,就放在沙坝人儿孙们遗传着的⾎中了。庙宇的发达同巫师的富有,都能给外路人一个颇大的惊愕。地方通俗教育,就全是鬼话:大人们在孩子还很小的时候,就带进庙去拜菩萨,喊观音为⼲妈,又回头为⼲爹老和尚磕头。家中还愿,得勒小孩子在大红法⾐的大师傅⾝后伏着上表,在上表中准许他穿家中极好的⾐裳,增加他对神的虔敬。县里遇到天旱,知事大人就斋戒浴沐,把太太放到一边,自⾝率子民到城隍庙大坪內去晒太 ![]() 还有,你到副官处去——就是我们驻道台衙门的军部副官处去,就很容易听到象下面一类对话:——是呢,报告副官,那真是鬼! ——你真见么? ——难道还是假么? 于是副官再说一句话,就是“快去买一点纸钱”了。 另一件事呢,是关于副兵偷钱的事。 ——禀告大人,我并不偷! 不偷吗?那很好。但你得到天王庙去明明心! 结果是,即或是不曾把副官大人荷包里钞票用过买什么的副兵,也只好委屈承认了。因为如果你再辩下去,当真就得到天王爷前去,拿一只公 ![]() ![]() ![]() 要断一种案,对犯人又实在指不出他是应在法律下生或死时,遇到聪明一点的法官,于是主意就有了。牵到神前去,凭了筊,判他的刑罚。掷下地去的是一覆一仰,或双双仰卧,则这人为神所赦同时也为法律所保护,生下来了!若地上竹筊是双覆,那就用不着迟疑,牵去杀了完事! 在这地方竹筊的权威是如此之大,也是大家应知道的。 或者问:道尹衙门里,什么地方鬼之类最多?则都会说是那两个长长的 ![]() 军法处那一边设了临时监狱,关了不少待决的囚人;这一面,副官处,则因了囚人的关系,与军法处接洽的事极多,因此这道甬成了更其有意义的道路。还可以称为颇热闹的道路,当囚人们成串押赴副官处时。 廊是既暗且长,还得上下若⼲石磴,从那端到这端,那种无法排除的冷气, ![]() 以后,又从一个卫兵改为两个,那原由就是因为守卫的就时常见神见鬼,更其胆怯。 有了两人,自然就有恃无恐了!但廊道內鬼物的传说,还是一天一天保存下来。 这也是该因,这样一个坏地方,今天轮到我们中最胆小的寿了。 平⽇又爱谈鬼,又极怕鬼。什么大手呵,大眼睛呵,以及一切一切怪模怪样的大东西呵,…大手多在⽑房,乘人便大卸 ![]() 连附象有意与他为难似的,支配给他的放哨的时间偏偏是四更。 三更,不睡的还多,也还好。五更,天快亮了。只有这四更,据说鬼出现的最多!无可奈何,只希望得到一个好一点的同伴。当十六个人为一个连附带领到廊道中换班,先在廊道中站了两点钟的弟兄,见到了换班的人来,欣然能把扛在肩上的卸下,连附喊着口令,照例的互相立正举 ![]() ![]() 在这里,外面什么声音都无从听到,清静极了。他知道这时还才一点多钟,距天亮还有大半天。这地狱里两个钟头得想方法来消磨,不然灵魂会为寒气冰瘪,鬼物会真要出现了!于是就去撩拨那位正沉默着把 ![]() “弟兄,你是教练营才过来的么?” “嗯。”“合到你,一共不正是一百人么?” “嗯。”“这里比较教练营舒服自由的多吧?” “不错。” “这里可以偷偷打点小牌,譬如扑克之类,你——会不?” “会是会,不大爱。” “会就好了,我们在什么时候可以打一常莫太大,输赢三五元就很有了。若是⾼兴,我可以邀你,”接着又象是对自己说“董家冲好——还是周妈那里?” 同伴对他笑。 “我这个是蛮溜刷咧,朋友你莫看我小!” 同伴又笑。 “你们到教练营时放哨据说是通夜在山上呢?” “是的。” “那不怕么?” “哗——”的正如一个人手上捏了把沙子洒在瓦上似的。 想着:莫不是鬼么?背上从 ![]() ![]() “你听见么,是什么响?” “老鸹。” “怕不是吧?” “或者又是别的。” “必不是老鸹。夜鸹子不会如此!” “也许有猫。” 猫,难道会打沙子么?这同伴随意的简短的答话,只增加我们小心的寿的怀疑。 哗——又是一把。 第二次,是更其清⽩的知道是在去军法处的那一端的廊尽头了。同伴似乎也略略注了意。 “朋友,你听,是什么?” “让他去吧,”停了步,仍然是一个短劲的回答。 他想把这个坏地方过去的一切不光荣的传闻,提出来与同伴讨论一下,或者可以把寂寞同恐怖驱除一点吧。然而同伴竟是个准哑子,说话总那么悭吝,一问一答,且象有意把答语缩得极短,真无办法的急人! 沙子是不听到第三次了,心上适才不可知的颇重的负担,无形中卸去一半。 “朋友,你不怕么?” “…”象是不曾听到寿在说什么,没有答复。 “我说你怕么?听说是这里有鬼——很多呢。” “什么地方?” “就是这长廊下!”说着,便用眼睛去小心的搜索那廊子黑暗的两端。 “你见过么?” “虽然没见过,但别人却说闹得凶!适才那个怕不就会是那东西!” “嗤…!” 同伴是用一声笑来表示这话的无稽,接着又来回走着他的正步了。 “我说鬼这东西是有,别人就亲眼…”“算了吧。” 同伴显然是厌烦着这样谈话,寿也了然了。 但是,怎么能放心?这时两点一刻还不到!更多的沙子劈面洒来,是可能的吧。比沙子更凶的更大的鹅卵石,从廊的那端掷来,也会可能吧。万一什么鬼怪之类挨了拢来,用大而有⽑蛇样冷的手伸过来,搭在肩头,或是捞着膀子,这同伴,也许仍然还是那样从容不迫,稳稳重重的立在一旁,看⽔鸭子打架似的暇裕吧。 这样想着,又去细察同伴脸上的表情,这使他更怯了。那种不声不息,又还是那么永久扁着嘴漾了微笑在嘴角一个幽灵样的脸相,在那惨然的⻩⾊灯光下移动着,长廊尽头又是无边的黑暗,这小伙子就疑心,同伴原就不是一个人。 在头上,是一条长的绳子,悬了那一盏比佛座前长命灯略明亮一点的方形玻璃灯,摇晃着的淡淡的⻩光,把同伴的影子,映到那长廊的墙上,加了一倍的长大,又如一个巨灵,正陪到同伴⾝躯动移。 “两点了吧。” “嗯”望着自己腕上的表答着的同伴,同是靠到墙的一面立着了。但这是因了久久走动的结果。莫名其妙的怯着,在同伴,強毅沉默的表情上观察,是无从配合得拢去的一件事。 在这一类人⾝上,也许已是脫了沙坝地方人的习惯,找寻不到什么恐怖懦怯了吧。 两人死样沉寂下来,在廊下,便异常清静起来。同伴的在廊下两端响着的单调脚步声音停止后,长廊象是更其长了。 两人大约都相互可以听到出气,因了恐怖,他的微 ![]() …当军人死都不怕!难道——稳住自己的结果,是当到同伴面前,首先应把呼昅调理匀称,显出至少是纵无同伴也并不怎样可怕的模样来。 橐橐橐橐,清脆⽪鞋的声音响得越近迫了,去副官处的廊的一端,正跑来了一个人。 “是谁?” “我呢。秉志。”一个小孩子的嫰稚口音。 “喔。”同伴象是知道这人是为自己作伴而来的样子。 自称是秉志的已到面前了,他认得他是副官处小副兵。 “不睡么?”同伴象哥哥样问那小副兵。 “还不到两点咧。”秉志又开始对同伴的同伴注起意来“喔,你们两个人在此,我道是谁!” “是!我们俩儿在此。你来找他么?” “他是我四哥呢。” 这才知道是亲弟兄!别人有弟弟来看望,自己显然是孤单了,于是我们的寿不顾怎样,大胆离了墙边,仿着同伴步武缓步起来了。 回头时听到“四哥,我想邀你去喝一杯酒!寿在这里,那是无妨的!” 四哥就答“怕不便咧。” 秉志又说“全不要紧!这里守哨只是防鬼,只要他胆子不怯,你去是不相⼲的!” 四哥不做声,在去就间徘徊。 “不要紧,四哥你放心!我们酒太多了,我,同那姓周的,同柏子,三个人打了两斤酒,还有咸鸭子,牛⾁巴子,柏子又到自己家里拿了许多醋萝卜来,你不去帮忙,我们就吃不完了!” 当秉志,极其亲昵的把酒多的原因说出时,在寿的眼中,同伴的脸上漾着微笑的痕迹是越来越深刻了。 等到他走近这俩弟兄⾝边时,秉志就说“寿哥,我把我四哥扯去喝一杯酒!去去就来,你不怕么?” 在小孩子前,能说怕么?只好用别的方法来留着同伴“恐怕查哨的要来。” “那是不会的”秉志接过口来“我才看副官处大钟,时候还早!” “只要不怕查哨的来,你们就去吧。”无可奈何,是那样勉強地说了。 又看看同伴,还是那么近于神秘的微笑着。意思是不忍把他一人丢到这 ![]() 为了在一个小孩子前证明自己并不怎样胆怯,且良心上又不愿他人因为自己羁绊竟误了酒食,所以结果是反而催促他们了。 “去吧,快来就是了。”口上虽说着大方的话语,仍然是用眼睛去勾留。 也不再让同伴说什么,小秉志,就拖了他四哥橐橐橐橐走去,消失在那长廊的黑暗里去了。 还有一盏很明的灯啊,在这里作伴。 因了灯,无端就添上许多气概来。 一个人肩上扛了那上有明亮短刃刺刀的五子 ![]() 然而不久,去军法处的那一端,廊尽头不可知的黑暗,又为把失去的恐怖引回来了。勉強的对着影子微笑,影子也似乎是正向了自己在微笑,心是比先前更怯! 其实时间是很短,但竟象是过了许多两点了。从换班以来,除了秉志来把同伴叫去外,还没第二人经过。长廊是依然无边的黑暗。一点声音也没有。灯又象是更其明亮点了,但这很易明⽩的事是对自己却无一点帮助,墙上的影子更其清楚,则自己也觉得更其孤独起来了。 …走动着,闪不知会有什么预料以外的东西从⾝后袭来,那是不会不有吧! 虑及这事的他,因此把战略又复恢复最初来此时的情形,把⾝子一部分贴到墙上了。更其精细的望着那黑暗的两端,期待那不可知又似乎已预知的事件发生。 如所希冀的,又来了一次“哗…!”的沙子声音。心上忽然又重新加上什么颇重东西,气是全屏住了。 …是夜老鸹吧,莫理它! 壮起自己胆子,想把这事引到一件平常的事上时,哗的又来了一把。不久,接着是骤然如跌在地上,又复慢慢蛇样爬行的沙沙声音。且同时还有一个奇怪的叫声,很低却又很分明。这声音本非常 ![]() 声音约叫到十次又稍稍休息,任你用耳朵去搜索,总不能分辨出它是物是人。 一个朋友,象这样伏在暗处,把手里所捏着的一握沙子,洒向那胆小的朋友⾝边去,且用手扼了喉头装成各样怪声,到朋友快要大声喊救时才慢慢现⾝出来,也是常有的吧。不过,这个时候,有谁能有趣兴来同人闹玩笑?是秉志吧,是同伴吧,是一匹猫或一条吃 ![]() 也起意想走过去看看的,但又觉得这太冒险了。万一当你走到那灯光照不及的地方,却是那么一个⾆子挂起,眼睛剩了两个窟窿,鼻子流⾎的…“是秉志吧?” 蓄了力努力抖着喊了一声,只听到振动墙壁的回音。 …今天是死了! 等待了一会,同伴还没见来。 一切声音在期待中反而沉静下来了,⾝上轻松一点了。他开始想到本月份的节赏,又想到一个与自己象是有瓜葛的妇人,又想到几个不久才死去的朋友。 …要说是真有鬼呢,莽大你会来为我解围!在生时,在记书处就异常恣刺,死后不会就一点不中用吧。还有伯约,还有竹斋,都应当来为我护卫!你们如今是鬼了,倘若是你们特意来弄我,只要不是那类恶脸像,我也愿见你们! 忽然有阵风,从廊的一端吹来。那一盏四方玻璃灯,原是在一丈以外的头顶上悬着,在风的摇撼后,便不能自已的打起旋来了。屏了息窥觑那转着的方灯,⻩的灯光闪闪忽忽,⾝上不知不觉又发了⿇。 这时他就记起另一个极普通的传说:如真是鬼之类来临,则应象上一次记书处所闹的那次一样:正亮着的灯光,忽而暗下来,要灭又不灭,焰成了深碧或浅蓝,且颇大。不久,这为鬼所戏弄的人就昏了,自己用力打着自己的嘴,⽩的沫恣意从口里流出,大声谵语,说着关于死鬼的事。以后,人醒了,病了,不久就死了,…莫不就是那位为鬼打死的新鬼吧,谁能说它不是为找替⾝而来? 既然是那么孤单单一人到这呼救无从的长长廊道里,灯光又照不到三丈以外的东西,忽然,也会象记书处那样,灯光全暗下来,那怎么办?空中那只随时都可以伸出的⽑手,一条蛇样的冰冷,突然而来,抓到肩膊,是可能的吧。那黑暗的任何一隅,忽然露出一对菜碗样的大眼, ![]() 风力衰竭后,灯光依然。在这长长的廊道里,他还是一个人,不见同伴归来,也不见什么鬼物出现。受了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的罪,目击着扰 ![]() ![]() ![]() 在沙坝地方,关于鬼的传说中,就有把鬼捉到后化为美女或野猫野狗一条。同样的无稽,但在相信鬼既是有的寿也不能不引此一条来坚实自己胆量了。大概 ![]() ![]() …只要不怎么凶,一下刺倒,美女虽非所敢望,就是一匹⻩鼠狼之类,也就将就过得去! 鬼类的期待,于眼前发现,还是如前,不消说,态度是比先前来得恳挚的多了。在先若比作陌生的新妇候她的新郞,则此时简直是期待极 ![]() 又象是鬼之类也知道是有那么一个横蛮的人,正想在本⾝上发一注财样,以后是连一 ![]() 在那位吃得略有点踉跄的同伴回⾝以前,鬼终于没有来。 一九二六年六月二十⽇作于京北窄而霉小斋 Www.Ig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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