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是史铁生创作的完结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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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钟声 作者:史铁生 | 书号:43228 时间:2017/11/4 字数:8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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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一岁那年 友谊医院神经內科病房有12间病室,除去1号2号,其余10间我都住过。当然,决不为此骄傲。即便多么骄傲的人,据我所见,一躺上病 ![]() 号和2号是病危室,是一步蹬天的地方,上帝认为我住那儿为时尚早。 19年前,⽗亲搀扶着我第一次走进那病房。那时我还能走,走得艰难,走得让人伤心就是了。当时我有过一个决心:要么好,要么死,一定不再这样走出来。 正是晌午,病房里除了病人的微鼾,便是护士们轻极了的脚步,満目洁⽩, ![]() 那天恰是我21岁生⽇的第二天。我对医学对命运都还未及了解,不知道病出在脊髓上将是一件多么⿇烦的事。我舒心地躺下来睡了个好觉。心想:十天,一个月,好吧就算是三个月,然后我就又能是原来的样子了。和我一起揷队的同学来看我时,也都这样想,他们给我带来很多书。 10号有6个 ![]() ![]() ![]() ![]() ![]() ![]() ![]() ![]() ![]() ![]() ![]() ![]() 我不搭茬儿。刚有的一点舒心顷刻全光。一天一块多房钱都要从⽗⺟的工资里出,一天好几块的药钱、饭钱都要从⽗⺟的工资里出,何况为了给我治病家中早已是负债累累了。我马上就想那农民之所想了: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呢?我赶紧松开拳头让自己放明⽩点:这是在医院不是在家里,这儿没人会容忍我发脾气,而且砸坏了什么还不是得用⽗⺟的工资去赌?所幸⾝边有书,想来想去只好一头埋进书里去,好吧好吧,就算是三个月!我凭⽩地相信这样一个期限。 可是三个月后我不仅没能出院,病反而更厉害了。 那时我和2 ![]() ![]() ![]() ![]() ![]() ![]() ![]() ![]() ![]() ![]() ![]() ![]() ![]() 不必去 ![]() 我能住到7 号来,事实上是因为大夫护士们都同情我。因为我还这么年轻,因为我是自费医疗,因为大夫护士都已经明⽩我这病的前景极为不妙,还因为我爱读书——在那个“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大夫护士们尤为喜爱一个爱读书的孩子。他们还把我当孩子。他们的孩子有不少也在揷队。护士长好几次在我⺟亲面前夸我,最后总是说:“唉,这孩子…”这一声叹,暴露了当代医学的爱莫能助。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帮助我,只能让我住得好一点,安静些,读读书吧——他们可能是想,说不定书中能有“这孩子”一条路。 可我已经没了读书的兴致。整⽇躺在 ![]() 主管大夫每天来查房,每天都在我的 ![]() ![]() ![]() ![]() 号窗口,猜想那玻璃后面现在住的谁?上帝打算为他挑选什么前程?当然,上帝用不着征求他的意见。 我乞求上帝不过是在和我开着一个临时的玩笑——在我的脊椎里装进了一个良 ![]() 朋友送了我一包莲子,无聊时我捡几颗泡在瓶子里,想,赌不赌一个愿?——要是它们能发芽,我的病就不过是个瘤子。但我战战兢兢地一直没敢赌。谁料几天后莲子竟都发芽。我想好吧我赌!我想其实我庒 ![]() ![]() ![]() ![]() ![]() ![]() 我终⽇躺在 ![]() 年以后和17年以后,我两次真的病到了死神门口,全靠这两位老太太又把我抢下来。)我面向墙躺着,王主任坐在我⾝后许久不说什么,然后说了,话并不多,大意是:还是看看书吧,你不是爱看书吗?人活一天就不要⽩活。将来你工作了,忙得一点时间都没有,你会后悔这段时光就让它这么⽩⽩地过去了。这些话当然并不能打消我的死念,但这些话我将受用终生,在以后的若⼲年里我频繁地对死神抱有过热情,但在未死之前我一直记得王主任这些活,因而还是去做些事。使我没有去死的原因很多(我在另外的文章里写过)“人活一天就不要⽩活”亦为其一,慢慢地去做些事于是慢慢地有了活的兴致和价值感。有一年我去医院看她,把我写的书送给她,她已是満头⽩发了,退休了,但照常在医院里从早忙到晚。我看着她想,这老太太当年必是心里有数,知道我还不至去死,所以她单给我指一条活着的路。可是我不知道当年我搬离7 号后,是谁最先在那儿发现过一团电线?并对此作过什么推想?那是个秘密,现在也不必说。假定我那时无顾忌地议论世界上所有的事,⾼兴了还可以轻声地唱点什么——陕北民歌,或揷队知青自己的歌。晚上朋友们走了,在小台灯幽寂而又喧嚣的光线里,我开始想写点什么,那便是我创作 ![]() ![]() 21岁、29岁、38岁,我三进三出友谊医院,我没死,全靠了友谊。后两次不是我想去勾结死神,而是死神对我有了趣兴;我⾼烧到40多度,朋友们把我抬到友谊医院,內科说没有护理截瘫病人的经验,柏大夫就去找来王主任,找来张护士长,于是我又住进神內病房。尤其是29岁那次,⾼烧不退。整天昏睡、呕吐,差不多三个月不敢闻饭味,光用⾎管去喝葡萄糖,⾎庒也不定安,先是低庒升到120 接着⾼庒又降到60,大夫们一度担心我活不过那年冬天了——肾,好像是接近完蛋的模样,治疗手段又像是接近于无了。我的同学找柏大夫商量,他们又一起去找唐大夫;要不要把这事告诉我⽗亲?他们决定:不。告诉他,他还不是由着急?然后他们分了工:死的事由我那同学和柏大夫管,等我死了由他们去向我⽗亲解释;活着的我由唐大夫多多关照。唐大夫说:“好,我可以教学的理由留他在这儿,他活一天就还要想一天办法。”当然,这些事都是我后来听说的。真是人不当死鬼神奈何其不得,冬天一过我又活了,看样子极可能活到下一个世纪去。唐大夫就是当年把我接进10号的那个大夫,就是那个步履轻盈温文尔雅的女大夫,但8年过去她已是两鬓如霜了。又过了9年,我第三次住院时后大夫已经不在。听说我又来了,科里的老大夫、老护士们都来看我,问候我,夸我的小说写得还不错,跟我叙叙家常,唯唐大夫不能来了。我知道她不能来了,她不在了。我曾摇着轮椅去给她送过一个小花圈,大家都说。“她是累死的,她肯定是累死的!”我永远记得她把我 ![]() 但愿柏大夫这一代的命运会好些。实际只是当着众多病人时我才叫她柏大夫。平时我叫她“小柏”她叫我“小史”她开玩笑时自称是我的“人私保健医”不过这不像玩笑这很近实情。近两年我叫她“老柏”她叫我“老史”了。19年前的深秋,病房里新来个卫生员,梳着短辫儿,戴一条长围巾穿一双黑灯 ![]() 因此偶尔有人说我是活在世外桃源,语气中不免流露了一点讥讽,仿佛这全是出于我的自娱甚至自欺。我颇不以为然。我既非活在世外桃源,也从不相信有什么世外桃源。但我相信世间桃源,世间确有此源,如果没有恐怕谁也就不想再活;倘此源有时弱小下去,依我看,至少讥讽并不能使其強大。千万年来它作为现实,更作为信念,这才不断。它源于心中再流人心中,它施于心又由于心,这才不断。 ![]() 也有人说我是不是一直活在童话里?语气中既有赞许又有告诫。赞许并且告诫,这很让我信服。赞许既在,告诫并不意指人们之间应该加固一条防线,而只是提醒我:童话的缺憾不在于它太美,而在于它必要走进一个更为纷繁而且严酷的世界,那时只怕它太娇嫰。 事实上在21岁那年,上帝已经这样提醒我了,他早已把他的超级童话和永恒的谜语向我略露端倪。 住在4号时,我见过一个男孩。他那年7 岁,家住偏僻的山村,有一天传说公路要修到他家门前了,孩子们都翘首以待好梦联翩。公路终于修到,汽车终于开来,乍见汽车,孩子们惊讶兼着胆怯,远远地看。⽇子一长孩子便有奇想,发现扒住卡车的尾巴可以威风凛凛地兜风,他们背着⽗⺟玩得好快活。可是有一次,只一次,这7 岁的男孩失手从车上摔了下来。他住进医院时已经不能跑,四肢肌⾁都在萎缩。病房里很寂寞,孩子一瘸一瘸地到处串;淘得过分了,病友们就说他:“你说说你是怎么伤的?”孩子立刻低了头,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说呀?”“说,因为什么?”孩子嗫嚅着。“喂,怎么不说呀?给忘啦?”“因为扒汽车,”孩子低声说。“因为淘气”孩子补充道。他在诚心诚意地承认错误。大家都沉默,除了他自己谁都知道:这孩子伤在脊髓上,那样的伤是不可逆的。孩子仍不敢动,规规矩矩地站着用一双正在萎缩的小手擦眼泪。终于会有人先开口,语调变得哀柔;:“下次还淘不淘了?”孩子很 ![]() 岁,他不知道,他还不懂。未来,他势必有一天会知道,可他势必有一天就会懂吗?但无论如何,那一天就是一个童话的结尾。在所有童话的结尾处,让我们这样理解吧:上帝为锤炼生命,将布设下一个残酷的谜语。 住在6 号时,我见过有一对恋人。那时他们正是我现在的年纪,40岁。他们是大学同学。男的24岁时本来就要出国留学,⽇期已定,行装都备好,可命运无常,不知因为什么庇大的一点事不得不拖延一个月,偏就在这一个月里因为一次医疗事故他瘫痪了。女的对他一往情深,等着他,先是等着他病好,没等到;然后还等着他,等着他同意跟她结婚,还是没等到。外界的和內心的阻力重重,一年一年,男的既盼着她来又说服着她走。但一年一年,病也难逃爱也难逃,女的就这么一直等着。有一次她狠了狠心,调离京北到外地去工作了,但是斩断感情却不这么简单,而且再想调回京北也不这么简单,女的只要有三天假期也迢迢千里地往京北跑。男的那时病更重了,全⾝都不能动了,和我同住一个病室。女的走后,男的对我说过:“你要是爱她,你就不能害她,除非你不爱她,可是你又为什么要结婚呢?”男的睡着了,女的对我说过:我知道他这是爱我,可他不明⽩其实这是害我,我真想一走了事,我试过,不行,我知道我没法不爱他。女的走了男的又对我说过:不不,她还年轻,她还有机会,她得结婚,她这人不能没有爱。男的睡了女的又对我说过:可什么是机会呢?机会不在外面在心里,结婚的机会有可能在外边,可爱情的机会只能在心里。女的不在时,我把她的话告诉男的,男的默然垂泪。我问他:“你⼲嘛不能跟她结婚呢?”他说:“这你还不懂。”他说:“这很难说得清,因为你活在整个这个世界上。”他说:“所以,有时候这不是光由两个人就能决定的。”我那时确实还不懂。我找到机会又问女的:“为什么不是两个人就能决定的?”她说:“不,我不这么认为。”她说:“不过确实,有时候这确实很难。”她沉昑良久,说:“真的,跟你说你现在也不懂。”19年过去了,那对恋人现在该已经都是老人。我不知道现在他们各自在哪儿,我只听说他们后来还是分手了。19年中,我自己也有过爱情的经历了,现在要是有个21岁的人问我爱情都是什么?大概我也只能回答:真的,这可能从来就不是能说得清的。无论她是什么,她都很少属于语言,而是全部属于心的。还是那位湾台作家三⽑说得对:爱如禅,不能说不能说,一说就错。那也是在一个童话的结尾处,上帝为我们能够永远地追寻着活下去,而设置的一个残酷却 ![]() 21岁过去,我被朋友们抬着出了医院,这是我走进医院时怎么也没料到的。我没有死,也再不能走,对未来怀着希望也怀着恐惧。在以后的年月里,还将有很多我料想不到的事发生,我仍旧有时候默念着“上帝保佑”而陷⼊茫然。但是有一天我认识了神,他有一个更为具体的名字——精神。在科学的 ![]() 一九九一年 wWW.ig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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