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是史铁生创作的完结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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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钟声 作者:史铁生 | 书号:43228 时间:2017/11/4 字数:75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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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 失恋的⽇子,与平常的⽇子,没有多少不同。区别也许仅仅在于:它正途经我,尚未到达你。 推开窗。雨,密密匝匝地在树上响作一团。雨必定是一滴一滴地敲响树叶,正如时间一秒一秒地到达。但每一秒,和每一滴雨,都抓不住,雨或者时间响作一团连绵不断。未来总战胜现在,以及现在总败于过去。烟在肺里停留一会儿,在嘴里经过,缓缓飘向雨中,消失。一切无非如此。 雨和烟那样的⽇子比比皆是,只不过没有一个具体的失恋作为标志。 那标志,必定是在某一滴雨敲响某一片树叶时到达我的,这符合逻辑。我有时想,要是我能阻止那一滴雨敲响那一片树叶,失恋会不会就绕过我,也许就永远放弃了我呢?我知道这不合逻辑。 那标志,可能是一封信:“我想我必须告诉你,我已经爱上了别人。”也可能是一个电话:“无论如何我总是得告诉你,我已经爱上了,别人。”也可能是面对面,酒杯与酒杯轻轻地相碰之后,那一滴雨敲响了那一片树叶:“我不想骗你也不想骗我自己我已经爱上了别人,不,不为什么,这既是原因也是结果。”但也可能是其它,不必认真于具体方式。可能就这样,也可能是那样,其它的方式。比如别人转达的一个口信:“她已经爱上了别人。”总之,每一个字都很平常。每一个字都早已存在,当某一滴雨敲响某一片树叶之时它们连成了一个意思响作一团。每一个字所具有的声音都不陌生,现在它们以一种不曾有过的次序到达了我,响作一团连绵不断。 电视里正播放一场跳⽔比赛。十米跳台,背景是炽烈的 ![]() ![]() ![]() ![]() ![]() 若不是一辆列车开过,很难发现那背景中还有一座⾼架铁路桥。女跳⽔者沉着地走向跳台前沿时,那铁路桥上正有一辆蓝⾊的列车与她同向而行。列车飞驰,一个一个车窗在她迈动的腿双后面闪闪而过,因而她就像是在原地踏步,甚至像在后退。但逻辑告诉我,她实际在向前走,实际上她正走向跳台的前沿。因而逻辑又告诉我,那背景是一座实真的城市。列车开出了画面,女跳⽔者站住,低头看一卜,舒一口气,抬起目光。背景中林立错 落的建筑,甚至让人想起有一天被太 ![]() 从那背景中找一个窗口注意看,随便哪一个,注意看它。它应该有內容,没问题,肯定有。你不知道它里面有一个什么故事,但它里面肯定有一个活生生的故事。 不要管其它的房屋,和其它的窗口,只凝视一个。比如,最远的那座楼房。最远的,对,在它后面再看不到别的房子了,在它上面是一线蓝天,它很远很小(沧海一粟),但能看出那是一座大屋顶的楼房。屋顶是红⾊的,红得耀眼,看不到它总共有几层,只能看见大屋顶下面的第一排窗口,再往下被它前面的房子挡住了。那排窗口,正中间的那个,看它。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那么是第五个,无论从哪边数都是第五个,那窗口里必定有一些什么事在进行,必定有一个什么故事正在发展。它的左边是一座更大的楼房,楼墙又宽又⾼仿佛一面悬崖峭壁,在它右边不远有一 ![]() 等以后再想其它。再联想一切房屋和一切窗口里的故事。 现在只看选定的那一个,其它的故事都不存在,其它的屋顶、墙壁和窗口都只是形状和⾊彩。 只看那一个。它不会是平⽩无故地呆在那儿,里面必定有一些事(一些由 ![]() ![]() 遥远的一些树上,遥远的不为人知的山里、旷野里、树上,雨也在响。此时此刻,逻辑告诉我这颗星球上不可能只是我的窗外有雨,这肯定。 此时此刻,那窗口里: ![]() 可能。 或者:一对恋人在吻亲,翻来覆去,正 ![]() 完全可能。 或者:正爱做。 为什么不可能?可能。 但也许是:一次谋杀。一桩谋杀案正在发生,筹划多年的复仇正在实现。 可能 ![]() 也许是:杀自。杀自者正越过可以被抢救的极限,灵魂正从⾁体脫离,扑啦一下猝不及防的变化,就像那朵花的开放。 也许非常非常地和平:两三个孩子在游戏。“锤子、剪子、布!”在 ![]() ![]() “锤子、剪子、布——!锤子、剪子、布——!”在 ![]() 或者: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正被命名。他(她)的⽗⺟正从几个名字之中为他(她)选定了一个。 都可能。都是可能的:一个老人在看报,看见一条消息,看见一个似乎 ![]() 少女,在寝室里化妆。第一次化妆,掌握不好 ![]() 少年在沙发上作梦。梦中第一次有了男人的体验,在 ![]() 都是可能的。 也可能没人,并没有人。一间空屋,偶尔讲述老鼠的故事。 也可能门开了,主人重归故里,在门前伫望,孤⾝一人或结伴还乡。屋中的一切都没有变,但陌生,但又 ![]() ![]() 也可能是破裂,分道扬镳。男人走了,或者女人走了。门关上。四壁和门窗之间,男人或者女人,独自留在那儿。 什么都可能,但只是一种。 女跳⽔者转体两周翻腾三周半,降落,降落,降落,屋顶呀 ![]() ![]() ![]() ⽇子总在过去,成为一张张作废的卡片。失恋,是一团烟雨,心灵的一道陌生又 ![]() 如果那山峦一样的房屋也是一道大巨的布景,那些窗口实际是一道布景上的一块块油彩,情况又有什么不同?是,或者不是,有什么不同呢对逻辑体 ![]() 雨停了,走出房间,走到楼下,走出楼门。 楼群之中,月⾊降临。 楼很⾼,看不见月亮在哪儿,从⾼楼的影子判断月亮的存在。又是逻辑。从一面面楼墙上那光辉的宁静、均匀与辽阔判断,从影子的角度之一致上判断,月在东天。 因而舞台设计者掌握一些技术(最先进的科学技术),在人的视觉上造成(模仿)同样的效果,惟妙惟肖。舞台设计者并不出面,导演、美工、灯光师和音响师(上帝,造物主)并不出面。逻辑出面。 人都蔵在哪儿?从理论上讲有千百万人,正共度这雨后凉慡的月夜。树丛中有虫鸣,不只一处,此起彼落。偶尔的人语。间断的顽童的笑闹,笑声朗朗…人都在哪儿?在哪儿,在⼲什么?婴儿啼哭。远处建筑工地上的哨子。什么地方一声急刹车,司机必是吓了一跳,有人嚷,嚷了好一会儿,渐渐安静下来。时隐时现地有一把萨克斯吹着,有一条沙哑的嗓子唱着,唱着远方或者唱着从前…为什么不相信这是录音师的作为呢?为什么这一切肯定不是导演、美工、灯光师和音响师的作为呢? 因为没有一排排椅子,没有帷幕,不见舞台。因为,伸出手就可以摸到路边的丁香和月季的枝叶,手指上获得凉凉的被称为夜露的东西所传达的概念。逻辑出面:这不是戏剧,这是实真的⽇子。逻辑出面:不是夜露,那还是⽩天的雨。逻辑继续出面:那封信或者那个电话,是真的。 是真的。因而是真的有千百万人正共度这雨后凉慡的月夜。 但真的,是指什么?“真的”二字,说的是什么? 一大片厚厚的乌云涌来,遮住了月亮。有一种观点,说“你到月亮的时候,月亮就不存在”这似乎不合逻辑。那是。为你看见过它,人类早已发现了月亮,因而当它隐蔵进乌云之时,逻辑告诉你它依然存在。它在乌云后面一如刚才,一如它平素的明朗、安详、盈亏反复在离我们363000至406000公里的地方走着它从古到今的路。但是如果我们没有发现它呢?如果人类从未发现它呢我们怎么说?我们就会说它不存在。在人类发现冥王星之前,太 ![]() ![]() ![]() 再伸手到⾼处,摸摸夜合 ![]() ![]() ![]() 对面七层楼上的一个窗口,因而也能被证明是真的吗? 那窗口通宵通宵地亮着灯,一直这样,夜夜如此。夜里,醒了,就看见它亮着。零点、零点四十三、一点一刻、一点五十四,醒来就看见它亮着。三点,月光已经转移,那窗口还亮着。在⼲嘛?夜夜如此,通宵达旦,不大像是爱做。 爱做,这个词很好。那意思是:并非一定为了繁殖。 最能证明实真的是触觉,是起伏和陷落的肌肤,是有弹 ![]() ![]() 天光大亮忽然七点。那窗口和其它窗口一样,在明媚的朝 ![]() 看来,昨夜里有一个人死了。早晨,楼群中的小路上停着一辆蒙了黑纱的汽车。从一个楼门里出来七八个人左臂都戴着黑纱,楼门前站着四五个人左臂都戴着黑纱,那汽车里还坐着几个人左臂也都戴了黑纱。就是说,有一个男人死了。有个小伙子左臂戴着黑纱,黑纱上缀了一个小红布球。所以肯定,那楼里的一个老年男人死了。 昨夜,有很多人死了。现在也一样,有很多人正在死去。过一会儿也一样,有很多人将要死去。 两个左臂戴着黑纱的人把一只花圈送上汽车,花圈的一条缎带上写着:金⽔先生千古。这个叫金⽔的男人,从出生,到恋爱,到失恋,到结婚,到快乐和到哭泣,到死,都在别处。直到他死了我才知道他,知道他曾经存在。我也许见过他,在市场上,在共公汽车上,在路上,在街头,在剧场里或者在舞台上,我也许见过他。我见过很多人,其中可能有他。我见过的人里,有些已经死了,有些还活着但不知活得怎样活在何方。 我很想现在去看看这位死者,这位名叫金⽔的人。但这是不合逻辑不合情理的,那些左臂上戴了黑纱的人会问我:“你是谁?你是他的什么人?和他有什么关系?”我说:“因为我也是一个人,我曾出生、恋爱、失恋、快乐和哭泣,有一天也会死。”但那样的话他们会把我当成一个疯子把我赶走,或者喊察警来把我送去疯人院。 我问自己:我敢不敢被人当成一个疯子?我回答自己:不。我见过疯人院,见过疯人院里的疯子,一群男人坐在太 ![]() 我走出楼群时才想起我为什么要离开家——我想去找到那座跳台,对,昨天举行过跳⽔比赛的那座游泳场里的那座跳台。我不是要去找那个女跳⽔者(当然如果她还在那儿我愿意顺便看看她),我是要找那跳台背景中的那座大屋顶的楼房,找最上一层正中间的那个窗口,我要找到当时摄影机所在的那个位置,从那个角度看看那座楼房和那个窗口的方位。我想确定一下那背景不是布景不是幻景而是实真地存在,我想到那座楼里去看看,可能的话也许我就敲敲最上一层正中间的那个门,证实在我认为其中必有一个故事的时候,里面果真有一个故事。我不把自己当疯子就行了。我不把这想法对别人说,而我自己又不把自己当疯子。我只是想证实我多年来的一种猜想,解除我多年来的一种疑虑。 这样的话我就应该先去电视台是吧?先去问问,昨天举行跳⽔比赛的那座游泳馆在哪儿?是哪个城市。 出了楼群,路面渐渐降低,因而可以看出很远去。上班的人流浩浩 ![]() ![]() 在车站上我问一个老头:“去电视台,怎么坐车?”老头说:“电视台在哪儿?”我摇头摇说不知道。另一个等车的人告诉我:“电视台吗?在太平桥。不能坐这趟车,你得到前边去坐3 路,换7路再换9 路。”那个老头拿出地图给我看(他做得对,这城市太大了而且⽇新月异,出门应该带上地图),食指在图面上走:“看,这儿,3路,这儿,这儿7路、9 路呢…”那食指看上去十分实真,皱纹一圈圈 ![]() 路?”那食指继续擦着图面走,投下无可质疑的影子“看,看,看,哦太平桥!”指尖在某一平方厘米的图面上戳点,哗哗地把纸戳得直响“就这儿,到那儿再打听吧。”“谢谢,谢谢您。”“谢什么?甭谢。”老头又点上一支烟。 我站在那儿半天没动。太平桥,是我出生的地方。那儿的一条小巷里有一家不大但是很老的医院,我记得它有⾼⾼的拱门,青砖墙上爬満枝藤,院子里有几棵老槐树,三层的小楼,楼道里昏昏暗暗永远开着灯,楼梯是木制的,很窄很陡,踏上去发出嗵嗵的响声。将近三十年前我就落生在那儿。 ![]() ![]() ![]() ![]() “那,谁还能知道?” “怎么还不去呀,小伙子?”那老头说,幸福地菗着烟。 “谢谢您啦。” “快去吧错不了,这地图才买的。” 电视台的一个中年妇女说,昨天没有转播体育比赛。 “跳⽔,”我说“跳台跳⽔。” 她问:“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那场比赛是在哪儿进行的。就是说,是哪个城市的哪个游泳场?” “你要知道这个⼲嘛?安公局的吗?” “不不。嗯…是这样,噢对了,我从那场实况转播的画面上认出了一个人,我的一个老朋友,失散多年的老朋友。” “那,你找到那个游泳场就能找到他吗?比赛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说得有理。我稍微想了一下。“哦,是这样,我见他和一个女跳⽔者在一起,那个女跳⽔者想必应该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什么,女跳⽔者?你是说一个女运动员是吗?” “对,对对,女运动员,我想…” “我看你不如到体委去打听,游泳场的人也未必知道她们都住在哪儿呀?” 这话更有道理。但是我想知道的只是那个游泳场在哪儿,在哪个城市,从某个角度是不是真的可以看到那座大屋顶的楼房,和它的最上面的一排窗口。也许就再跑一趟体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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