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是高阳创作的完结历史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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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慈禧全传 作者:高阳 | 书号:39770 时间:2017/9/7 字数:27290 |
上一章 第三十一章 下一章 ( → ) | |
因此,这天半夜里,內奏事处的总管太监孟惠吉来叩长舂宮的宮门,坐更的太监便不肯开,隔着门说:“还有一个时辰就开门了,⻩匣子回头再送来。” “这是江宁来的‘六百里加紧’的折子,耽误了算谁的?”孟惠吉在门外大声答道:“你找你们有头有脸的来说一句,我就走。” 这一下,坐更的太监不能不开门。接过⻩匣子来不敢看,也不敢问,直接送到寝宮,于是那里的宮女可就为难了。 “刚睡着不多一会儿,我不敢去叫。” “你瞧着办吧!我可 ![]() 想想不错,那宮女便捧着⻩匣子,到 ![]() 声音越喊越大,喊了七八声慈禧太后才醒,在帐子里问道:“⼲吗?” “有紧要奏折。” “是甘肃来的吗?”在慈禧太后的意中,此时由內奏事处送来的奏折,必是最紧要的军报,不知是左宗棠打了大胜仗,还是打了败仗,那个城池失守?所以这样问说。 “说是江宁来的。” 一听这话,慈禧太后顿时清醒,霍地坐起⾝来,连连喊道:“赶快拿灯,赶快拿灯!” 掀开帐门,打开⻩匣,慈禧太后映着灯光,急急地先看封口“印花”上所具的衔名,看是江宁将军,倒菗一口冷气,失声自语:“坏了!曾国藩出缺了!” 京外奏折,只有城池光复或失守,以及督抚、将军、提督、学政出缺或丁忧才准用“六百里加紧”驰奏。江南安然无事,而如果是他人出缺,必由曾国藩出奏,现在是江宁将军具衔,可知定是两江总督出缺。 不会跟马新贻一样吧?慈禧太后这样在心里嘀咕着,同时亲手用象牙裁纸刀拆开包封,一看果然是曾国藩死了,当然不是被刺,是病殁——二月初四下午中风,扶回书房,端坐而逝。 “唉!”慈禧太后长叹一声,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宮女们相顾失⾊,但谁也不敢出言相劝,只绞了热手巾来替她擦脸,同时尽力挤着眼睛,希望挤出两滴眼泪,算是陪着“主子”一起伤心。 慈禧太后当时便叫人把折子送到钟粹宮。慈安太后想起曾国藩的许多好处,建了那么大的功,做了那么大的官,却不曾享过一天的福。为了天津教案,顾全大局,不肯开衅,还挨了无数的骂,想想真替他委屈,忍不住痛哭了一场。 这时外面也得到了消息,消息是由两江的折差传出来的,江宁驻京的提塘官,送了信给兵部尚书沈桂芬,于是军机大臣全都知道了。这是摧折了朝廷的一 ![]() “想不到出这么个 ![]() “王爷,”沈桂芬人最冷静,提醒他说:“一会儿‘见面’,就得有整套办法拿出来,此刻得要分别缓急轻重,一件一件谈。” “谈吧!”恭王点点头“我的心有点 ![]() “先谈恤典。”文祥说“第一当然是谥法。” 拟谥是內阁的职掌,而在座的只有文祥一个人是协办大学士,所以恭王这样答道:“这自然该你说话。” 第一个是“文”字,不消说得;第二个“少不得是忠、襄、恭、端的字样。不过,”文祥把视线绕了一周,徐徐说道: “有一个字,內阁不敢拟,要看六爷的意思。” 大家都懂他的话,文祥指的是“正”字。向例谥“文正”必须出于特旨,內阁所拟,至⾼不过一个“忠”字。文祥是建议由恭王面奏,特谥“文正” “这可以。不过內阁的那道手续得要先做。马上办个咨文送了去。” 于是一面由军机章京备文咨內阁,请即拟谥奏报,一面继续商谈恤典。主要的是谥法,既谥“文正”自然一切从优,决定追赠太傅,照大学士例赐恤,赏银三千两治丧。赐祭一坛,请旨派御前侍卫前往致祭。此外⼊把京师昭忠祠、贤良祠,在原籍及立功⾝分建立专祠,生平史迹,宣付史馆立传,以及生前一切处分,完全开复,都是照例必有的恩典。至于加恩曾国藩的后人,那是第二步的事。 谈到继任的人选,可就大费踌躇了。两江总督是第一要缺,威望、 ![]() ![]() 恭王同意他的见解。一切大举措,经此二人决定,就算决定了。于是先从总督数起,首先被提出来的是直隶总督李鸿章,这固然是适当的人选,但直隶总督的遗缺,又将如何?而且李鸿章正以“全权大臣”的⾝分,与⽇本外务大臣柳原前光在天津 ![]() ![]() 于是话题便移到了巡抚方面。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都是首先想起山东巡抚丁宝桢,但第一念如此,再转个念头,便都不肯轻易开口了。 就在这相顾沉昑的当儿,只见御前大臣伯彦讷谟诂,出现在军机处门口,因为他也是王爵,所以连恭王在內,一齐都站了起来,他无暇寒暄,匆匆一揖,随即向恭王说道:“上头教问:曾国藩死在任上,是不是该撤引见?是几天?” “啊!”恭王被提醒了,看着文祥问“该辍朝吧?而且一天好象还不够。” “应该三天。” “既然是三天,”沈桂芬说“该奏结的案子,今天得赶一赶!” “对了。”伯彦讷谟诂说“上头快‘叫起’了,各位快进去吧!” 这一下搞得大家手忙脚 ![]() 这里还未忙完,养心殿已传旨“叫起”将出军机处,恭王摆一摆手说:“慢着,到底是谁去两江?咱们还是得先谈一谈。” “这会儿来不及了。先照规矩办,第二步再说。”文祥又加了一句“得好好儿商量,今天不宜轻易定局。”恭王站定脚,沉思了一会,突然抬头说道:“好!走吧!” 到了养心殿,只见两宮太后和皇帝都是眼圈红红地,君臣相顾,无限忧伤,慈禧太后叹口气说:“唉!国运不佳!” 这句话大有言外之意,恭王不敢接口,只是奏陈曾国藩的恤典,提到谥法,恭王这样说道:“曾国藩老成谋国,不及丝毫之私,应该谥忠;戡平大 ![]() 其实这就是奏请特谥“文正”不过必须如此傍敲侧击地措词,两宮太后都懂他的意思,皇帝不甚明⽩,开口问道: “是不是说,该谥‘文正’啊?” “皇上圣明。” “我也想到了!”慈禧太后不容皇帝再发问,紧接着恭王的话说“曾国藩不愧一个正字,就给他一个‘文正’好了。” “是!”恭王又说“如何加恩曾某的子孙,等查报了再行请旨。” “好!”慈禧太后想了想又问:“曾国藩生前不知道有什么心愿未了?倒问一问看,朝廷能替他了的,就替他了啦吧!” “两位皇太后这么体恤,曾某在九泉之下,一定感 ![]() “曾国藩的遗疏,怕还得有两天到。”慈禧太后问道:“不知道他保了什么人接两江?” 这一问,自恭王以次,无不在心里佩服,慈禧太后真是政事娴 ![]() “是!两江是家国的命脉,不是威望才德具胜的人⼲不了。臣等刚才商量了半天,在现任总督当中,竟找不出合适的人,想慢慢儿在巡抚里面找。” “丁宝桢怎么样呢?” 想不到是慈禧太后先提及此人!连慈安太后在內,无不有意外之感。自从安德海伏法,她提起丁宝桢,总说他识大体,肯实心办事,大家一直以为她是故意做作,从未把她的话当真。照现在看,竟是真的赏识!这雅量却实在难得。 因为如此,不免微有错愕。恭王方在沉昑时,看见对面的宝鋆,马蹄袖下的手在摇着,意思是表示反对,却不知他反对的原因何在?便越发无从回答了。 “宝鋆!”慈禧太后发觉了他的动作“你有话说?” “是!”宝鋆从眼⾊中得到了恭王的许可,预备侃侃陈词,但刚说了句:“大婚典礼,两江有传办事件…。”立即为慈禧太后打断了话。 “啊!这不行!” 这是说丁宝桢不宜当两江总督。大婚典礼的经费,名为户部所拨的一百万两银子,其实在“天子富有四海”的大帽子下,各省都有报效,或者说是勒派,两江、两广是富庶之地,所派最多,而又不是勒派现银,是采办物品,以助大婚,名为“传办事件”两广被“传办”的是木器与洋货,两江被传办的则是“备赏缎匹” “备赏缎匹”一共开了三张单子,总值二百万两银子,此时正在讨价还价。而丁宝桢一直以刚健廉洁著名,如果调到两江,对“传办”事件,不能尽心尽力,有所推托,所关不细。所以作为户部尚书的宝鋆,不能不事先顾虑,而慈禧太后,亦不能不改变主意。 “沈葆桢呢?”慈安太后说“他丁忧不是快満期了吗?” 这当然也是一个够格的人选,但是“沈葆桢跟曾国藩不和。”恭王迟疑着说“似乎不大合适。” “是不合适。”慈安太后收回了她的意见:“我没有想到。” 再下来就只有安徽巡抚英翰了。在旗人中,他算是佼佼者,两宮太后也很看重他。但是,他一直在安徽做官,对两江地方虽很 ![]()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眼前就只有先命江苏巡抚何璟署理,倒是顺理成章的事。两宮太后接纳了恭王的建议,随即降旨。 两道上谕,一道是震悼曾国藩之死;一道是派江苏巡抚何璟署理两江总督。经两宮太后裁决,立刻送 ![]() 打听的结果,恭王除却在找一个人以外,别无动静,这个人就是河南巡抚钱鼎铭。以他的资望,决不可能升任两江总督,但此人是个有名的能员,而且一向为曾国藩和李鸿章所赏识,因此有人猜测,他将从河南调任江苏。这就不用说,现任的江苏巡抚何璟署理江督是个长局。何璟字小宋,是广东香山人,走门路就要从他的广东同乡中去设法。当然,钱鼎铭就在眼前,求远不如求近,所以他下榻之处的江苏会馆,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钱鼎铭本人却还 ![]() 相见自有一番欷歔哀痛,钱鼎铭听说辍朝三⽇,谥为“文正”油然而生感 ![]() “调甫,”恭王这才说到正题:“两位太后对曾侯还有恩典。你也是从他幕府里出来的,可知曾侯生前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如能成全,我好奏请加恩。” 这一层关系甚大,钱鼎铭先答应一声:“是!”然后仔细想了一会,方始答道:“曾文正不慕荣利,生前以持満为戒,所以斋名‘求阙’,如说他有不⾜之事,就是二老纪鸿,至今不曾中举。” “可曾⼊学?今年多大?” “是刚⼊学的附生。”钱鼎铭想了想又说:“纪鸿今年二十五了。” “这容易。”恭王点头答道:“不过也只能给他一个举人,一体会试。如嫌不⾜,再给一个。曾文正有几个孙子?” “三个。都是纪鸿所出。”钱鼎铭说“长孙叫广钧。” “这都等何小宋查报了再说。”恭王看着其余几位军机大臣问道“你们有什么话要请教调甫的?” “曾文正过去了,有件事我们可以谈了。”文祥问道:“⻩昌期这个人怎么样?” ⻩昌期就是长江⽔师提督⻩翼升,他跟曾家的关系不同,⻩翼升的 ![]() “请文中堂的示,是指⻩昌期那一方面?” “自然是说他的治军。”文祥又说:“调甫,此处无所用其回护,亦不必怕负什么责任。” 这两句话使钱鼎铭悚然而警,憬然而悟,军机处为大政所出之地,一言一语,都须实在。而自己名为约请,实在也等于传唤作证,说了实话,没有责任,倘有不尽不实之处,立刻就可能传旨“明⽩回奏”惹上不小的⿇烦。 因此,他的答话很谨慎“⻩昌期治军,失之宽柔,尽人皆知。”他说“不过文中堂知道的,当初创设⽔师,就是为了安揷立功将弁。”他觉得下面的措词不易,索 ![]() “立功归立功,将弁到底是将弁。”文祥话中充分流露了对长江⽔师将官的不満:“立功则朝廷早有酬庸,将弁则不能不守纪律。曾侯在⽇,还能约束此辈,今后怕就很难了。” 钱鼎铭听出话风,⻩翼升的那个提督靠不住了!然而要动他也还不易, ![]() “先回家再说。”恭王打了个呵欠“好在辍朝三⽇,明天后天都不用进宮,明儿中午在我那里吃饭,尽这两天工夫,咱们把两江的局面谈好了它。” 话虽如此,文祥忧心国事,不敢偷闲,当天晚上又到鉴园,跟恭王细谈。他是久已想整顿长江⽔师了。马新贻被刺至今两年,真相逐渐透露,虽还不知道真正主谋的是谁?但可决其必为那些“立功将弁”而且还有跟捻军投降过来的,如李世忠等人勾结的情事在內。同时因为天津教案一再委屈让步,说到头来,是力不如人,了解军务的都有这样一个看法,陆上还可以跟洋人周旋一番,谈到海上,一点把握都没有。现在全力讲求洋务,自己造船造炮,渐有成就,但长江⽔师如果依旧那么败腐,则虽有坚甲,兵仍不利。以前只为有曾国藩坐镇东南,无形中庇护着⻩翼升,不便更张,此刻却是一个整顿的良机,正好与两江总督的人选一起来谈,省得“一番手脚两番做” “这倒也是。”恭王深以为然“但是找谁去整顿呢?” “自然是彭雪琴。” ⽔师的前辈,只有杨岳斌与彭⽟麟。杨岳斌解甲归田,早绝复出之想。彭⽟麟从问治八年奉旨准回原籍衡 ![]() ![]() “那好!”恭王欣然赞许“这一下江督的责任轻了,人就容易找了,不如就让何小宋⼲着再说。” “我也是这个意思。好歹等过了大婚典礼再来商量,也还不迟。” 提到大婚,文祥又不免皱眉,叹息表示,十年苦心经营,方有些崇尚朴实,励精图治的模样,经此踵事增华,用钱如泥沙的一场喜事,只怕从此以后开了奢靡的风气,上恬下嬉,国事⽇坏。 说到內务府员官的贪壑难填,文祥大为愤慨,声促气 ![]() 文祥亦有同感,然而他无法听从恭王的劝告。这天晚上仍旧谈得很多,从洋务到练兵,他没有一件事不关心,也没有一件事不认真。恭王不愿他过于劳神,一再催他回家,总算在四更天方始告辞。 第二天中午,军机大臣应约赴恭王的午宴。一年难得几天不进宮,恭王蓄意想逍遥自在一番,取出珍蔵的书画碑帖,古墨名砚,同相赏鉴。无奈常朝虽辍,各衙门照常办事,军机大臣都有部院的本职,本衙门的司官纷纷携带公牍,赶到恭王府求见堂官,结果只有恭王一个人在书房里,对着満目琳琅发愣。 好不容易才能把一大群司官打发走,肃客⼊席,喝着酒谈正事。恭王把跟文祥商定的办法说了一遍,作为兵部尚书的沈桂芬,首先表示赞成,但认为不必让⻩翼升太过难堪,一切都等彭⽟麟实地视察过了再作道理。 “那就让彭雪琴事毕进京,一切当面谈。” 于是两天以后, ![]() “长江设立⽔师,前经曾国藩等议定营制,颇为周密,惟事属创举,沿江数千里,地段绵密,稍不加察,即恐各营员奉行故事,渐就懈弛。⻩翼升责任专阃,无可旁贷,着随时加意查察,务使所属各营,恪守成规,勤加 ![]() ![]() 这道上谕中,有意不说彭⽟麟回衡 ![]() 上谕到江宁,正是轰轰烈烈在替曾国藩办丧事的时候,大树一倒,立刻就见颜⾊,想起荫覆之恩,湘军旧部,越发伤感。 曾国藩⾝后的哀荣,在清朝前无古人。禄位之⾼,勋业之隆,犹在其次,主要的是因为他的故吏门生遍天下。总督当中一个两广的瑞麟,巡抚当中一个云南的岑毓英,算是素无渊源,此外的封疆大吏无不当过曾国藩的部属,或者受过曾国藩的教,此时各派专差,携带联幛赙仪,兼程到江宁代致吊唁。 督抚的专差,第一个到江宁的是直隶总督李鸿章所派的督标中军副将史济源,送来一副挽联,二千两银子的赙仪。曾纪泽遵照遗命,收下挽联,不受赙仪。那副挽联,上联是“师事三十年,火尽薪传,筑室忝为门生长”公然以曾国藩的⾐钵传人自命,下联却不是门生的口气“威震九万里,內安外攘,旷世难逢天下才”是为苍生惜斯人,占了宰相的⾝分。 但是,使曾国藩的家属幕僚,最感到欣慰的是陕甘总督左宗棠的那副挽联:“知人之明,谋国之忠,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开头那两句话,左宗棠因为用兵陕甘,曾国藩派刘松山帮他的忙,深为得力,老早就在奏折上说过,此时再用一次,加上“自愧不如元辅”六字,⾜见倾服之意。下联则解释过去不和,无非君子之争,不碍私 ![]() 开吊的⽇子商量了好久。因为开过吊就是“出殡”孝子扶柩还乡,得走⽔路,由⽔师的炮艇拖带,要等舂⽔方盛时才能启行,同时全眷回湘,也有许多琐碎的家务要料理,所以定在四月十六。挽联素幛,从灵堂挂到东西辕门,只有一副不曾悬挂,那就是湘潭王闿运所送的一副。 王闿运一代文豪,但不甘于⾝后⼊《儒林传》或《文苑传》,他的为人,权奇自喜,知兵自负,以为可以助人成王成霸。这一路 ![]() 惋惜的是曾国藩的相业与学术:“平生以霍子孟、张叔大自期,异代不同功,戡定仅传方面略;经学在纪河间,阮仪徵之上,致⾝何太早?龙蛇遗憾礼堂书!”这是说曾国藩,虽想学汉朝的霍光,明朝的张居正,可惜时世不同,际遇各异,只能做到底定东南,勋绩不过方面一隅,以宰相的职位,没有机会能象霍光、张居正那样,有继往开来,笼罩全局的相业。 下联是用的郑康成的典故,说曾国藩在经学方面的造诣,超过乾隆年间的纪昀和嘉庆年间的阮元,可惜象郑康成那样,因为“岁至龙蛇贤人嗟”合当命终,来不及把他置在习礼堂上,残缺不全的书籍,重新整理,嘉惠后学。换句话说,曾国藩倘能晚死几年,必有一些经学方面的著作传留下来。就事论事,这才是真正的挽联,可是曾家及曾家的至亲好友,不是这么看法,认为王闿运语中有刺。 多数的看法是,王闿运持论过苛,近乎讥嘲,曾国藩既无相业,又无经术,则“三不朽”的立功、立言,先已落空。这如何是持平之论?也有少数人觉得这副挽联雄迈深挚,实为杰作,但究以措词质直,与当前的场面不称,不便多说什么。 于是就谈到这副挽联的处置了,当然不能退回,但也决不能悬挂,那就只有搁置,等开吊过后,与其他上千副的挽联,一起焚化。 开吊的时候,已在曾国藩死后两个多月,曾纪泽、纪鸿兄弟,哀痛稍杀,已能照常读书办事。而⻩翼升却是忧伤特甚,一则感于曾国藩的提拔荫庇之恩;二则是担心着彭⽟麟复起,一定会雷厉风行,令人难堪!所以⽇夕所希望的是,一向不喜 ![]() ⻩翼升到底失望了,湖南巡抚王文韶奉到上谕,立即整肃⾐冠,传轿下乡去拜彭⽟麟。此人做官,有名的圆滑,揣摩人情世故,更为到家。如果是别人,他开口一定称“恭喜”而对彭⽟麟不同,一见了面便顿⾜说道:“雪翁,不知是谁多的嘴,不容你长伴梅花,逍遥自在了。” “老公祖,”彭⽟麟问道:“此话从何而起?” “请看!”他把军机处的“廷寄”递了过去。 “原来如此!倒是避不掉的⿇烦。” 一听这话,王文韶放心了,却还不敢催促“舂寒料峭,等天气回暖了再启程,也还不迟。”他说“上头倚畀正深,少不得要严旨催问,归我来替云翁搪塞。” “多谢盛情!”彭⽟麟拱手答道“即⽇启程,自然不必,但也不宜过迟,总在三月中动⾝,就请老公祖照此复奏好了。” “是,是!我明天就拜折。” “我要请教老公祖一事,”彭⽟麟指着“廷寄”问“我这趟简阅⽔师,是何⾝分?” “那还用说,自然是钦差!”王文韶说“简阅完毕,‘迅速来京陛见,面奏一切’,这就是钦差回京复命。所以过几天雪翁荣行,我照伺候钦差的规矩理办。” “不敢,不敢,决不敢惊动老公祖。”彭⽟麟又说“朝命要我‘周历察看’,我从荆州开始,一个营、一个营看过去,如果一摆钦差的排场,那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话虽如此,朝廷的体制不可不顾。” “不,不!”彭⽟麟抢着说:“千万不必费心!饯别、送行那一套,完全用不着。这样吧,老公祖复奏,只说我定三月十六启程好了,或早或迟,差一两天也没有关系。到时候我也不到署里来辞行了。” 听这一说,王文韶落得省事,但口中还说了许多客气话。告辞回城,又具了一个请柬请彭⽟麟吃饭,帖子只发一份,没有陪客。厨子听得消息,到上房来请示,请多少客,备什么菜?王文韶回答,一概不用。果然,彭⽟麟回信恳辞,这桌客也就用不着请了。 到了三月十六,彭⽟麟如期动⾝,一只小船,一个奚童,另外是两名一直追随左右,已保到都司的亲信卫士。 一叶轻舟,沿湘江北上,恰遇薰风早至,风⾜帆 ![]() ![]() ![]() 岳 ![]() ![]() 彭⽟麟希望的就是如此,他是学他的本家“彭公案”中三河知县彭朋微服私访的故事。⻩翼升的辖区,自湖北荆州到江苏崇明,全长五千余里,下分六泛,设总兵五员,如果要“周历简阅”颇费时⽇。彭⽟麟心里是这样在想,如果由岳 ![]() ![]() 坐到⽇将正中,还不曾听到些什么,正待起⾝回船,只见行人纷纷走避,接着便听见马蹄声、脚步声,仿佛如舂蚕食叶一般。彭⽟麟抬头一望,一乘八抬大轿,轿前顶马,轿后小队,四名红、蓝顶子的武官扶着轿杠,缓缓而来,仪从好不煊赫! 莫非是湖广总督李瀚章出巡到岳 ![]() 他料得不错,八抬大轿中端然而坐,顾盼自喜的正是⻩翼升。他自从得到彭⽟麟复出的消息,立即从江宁动⾝,溯江西上,一则是要预先告诫沿江各泛⽔师官兵,船破了的该修;吃了空额的,设法补⾜;纪律太坏的,稍微收敛些;训练不⾜的,临时抱一抱佛脚。二则是曾国藩的灵柩,由炮艇拖带回湖南,沿路接应护送,正好顺便亲自部署一番。就这样,趁一帆东风,在三天前就到了岳 ![]() 专差未回,想不到无意相遇。⻩翼升赶紧吩咐停下,出了轿子,疾趋而前。茶店里的茶客,茶店外的行人,无不诧异,不知道这位红顶花翎的一品大官,要⼲些什么? “宮保!你老那一天到的?”⻩翼升一面说,一面按属下的规矩,当街便替彭⽟麟请安。 这一下四周的闲人,越发惊愕不止!猜不透这个乡下土老儿是何⾝分?彭⽟麟对⻩翼升的排场,大为不満,但看千目所视,就不为⻩翼升留面子,也要为朝廷留体统,所以客气一句:“请起来,请起来!” “是!”⻩翼升站起⾝来,向那四名武官吆喝:“来啊!扶彭大人上轿!” “不必!”彭⽟麟从袖子里掏出二十文制钱,会了茶帐,起⾝就走。 ⻩翼升知道彭⽟麟的脾气,不敢固劝,只好用征询的语气说:“宮保想来住在船上?且先请到我那里歇一歇脚,我派人到船上去取行李。” “你的公馆打在那里?”彭⽟麟站住脚问。 “一个姓吴的绅士家。” 听得这一声,彭⽟麟拔步就走,一面走,一面说:“你自己已经是客,再找个客去打扰他,没有这个道理!我还是住我的船,给人家下人的赏钱都可以省掉了。” ⻩翼升没有想到,借住民居也会惹他不満!不过此时此地不宜申辩,更不宜再坐八抬大轿,只好步行跟随。彭⽟麟舂袍布履,脚步轻捷,⻩翼升光是一双厚底朝靴就吃了亏,加以养尊处优,出⼊驺从,迥非当年出没波涛的⾝手,所以有些追随不上。路人只见一位红顶花翎的达官,气 ![]() 幸好离码头还不太远,而且有⻩翼升的材官带着彭⽟麟的小书童先一步赶到,驱散闲人,搭好跳板,让他们毫无耽搁地上了船。 “昌期!”彭⽟麟指着占満了码头的仪卫说:“杨厚庵做陕甘总督,戴草笠,骑驴子,不想你是这么阔绰的排场。” 做此官,行此礼,节制五员总兵,掌管五千里⽔路的提督,威权亦不逊于督抚,这样的排场并不见得过分!⻩翼升心里这样在想,却不敢直说,唯有表示惭愧:“宮保训诲得是!”“曾文正去世前,可有遗言?” “没有。”⻩翼升答道:“一得病就不能说话了。” 接着便细谈曾国藩的生前死后,以及当初平洪杨艰险困苦的往事。这时岳 ![]() “宮保,”他问“你老什么时候到营里去看?我好教他们伺候。” “我要先看纪律,听舆论,不一定到营里去看,如果要看,我自己也会去,不必费事。” “是!”⻩翼升踌躇着又说:“宮保好象没有带人,我派两位文案来,有什么笔墨要办,比较方便。” “这也不必。”彭⽟麟说“倘有奏折咨札,我自己动手, ![]() 见此峻拒的语气,⻩翼升大为担心,上谕上原说会同“妥筹整顿”现在看样子是他要独行其是,连自己也在被“整”之列。既然如此,多说无益,只好走着再看。 彭⽟麟是预备先到湖口 ![]() ![]() ![]() 这名参将名叫何得标,原是彭⽟麟的亲兵,积功保升,也戴上了红顶花翎。见了彭⽟麟犹是当年光景,礼数虽恭,态度亲切,见面磕了头,不提来意,先致问起居,然后替他倒茶装烟,仿佛忘掉自己是客人的⾝分,更不记得他的官衔品级。 彭⽟麟却有极多的感慨,对他那一⾝华丽的装束,越看越不顺眼,到底忍不住要说话了。 “何得标,”他说“你这双靴子很漂亮啊!”何得标微带得意地笑了,抬起腿,拍拍他那双乌黑光亮的贡缎靴子,答道:“这还不算是好的。” “这还不算好?噢,噢!”彭⽟麟又问:“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穿草鞋的⽇子?” “怎么不记得?”何得标答道“那时都亏大帅栽培,我不记得,不就是忘恩负义吗?” “我并非要你记着我。我想问你,那时穿草鞋,现在穿缎靴,两下一比,你心里总有点感想吧?” “感想?”何得标不解“大帅说我该有什么感想?” “那要问你,怎么问我?”彭⽟麟为他解释“你没弄懂我的意思,我是说,你现在穿着缎靴,回想到当初穿草鞋的⽇子,心里是怎么在想?” “噢,这个!”何得标不暇思索地答道“不是当初穿草鞋吃苦,那里会有今天的⽇子?” 彭⽟麟语塞,觉得他的话不中听,却驳不倒他。本来也是,说什么“天下之志”原是读书有得的人才谈得到,此辈出生⼊死,无非为了富贵二字。但从功名中求富贵,犹有可说,富贵自不法中来,则无论如何不可!转念到此,觉得对这些人不必谈道理,谈纪律就可以了。 于是他又指着何得标的右手大拇指问:“你怎么戴上个扳指?” “噢!”何得标说“这两年的规矩,上 ![]() “拉弓在那里拉?” 何得标一愣“自然是在营盘里。”他说。 “营盘在那里?”彭⽟麟问:“是江上,还是岸上?” “岸上。”何得标说:“在船上怎么拉弓?” “哼!”彭⽟麟冷笑“⽔师也跟绿营差不多了。” 何得标不知道彭⽟麟为何不満?见他不再往下问,自然也不敢多问,只奉侍唯谨地陪到湖口。 湖口码头上⾼搭彩绸牌楼,两旁鼓吹亭子,等彭⽟麟一到,沿江炮船,一齐放炮,夹杂着细吹细打的清音十番,场面十分热闹。等彭⽟麟的坐船一过,牌楼上的彩结,立刻由红换⽩,准备 ![]() 第三天中午,江宁的一队官船,由一只炮艇拖带着,到了湖口,这场面比 ![]() 拜灵一恸,祭罢了曾国藩,彭⽟麟又去慰问孝子,曾纪泽已听说彭⽟麟对⻩翼升不満,想有所进言,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但不等他开口,彭⽟麟先就提到当年他如何与曾国藩筹议⽔师章程的苦心,以及曾国藩一再说过的“⽔师宜随时变通,以防流弊,不可株守成法”的话,认为目前积弊已深,有负曾国藩的初心,非痛加整顿不可。 这番表⽩,封住了曾纪泽的嘴,居丧期间,亦不宜过问公事,只好私下告诉⻩翼升,多加小心。彭⽟麟总算看曾家的面子,当曾国藩灵柩还在湖口的那几天,并无令⻩翼升难堪的行动,等曾家的船一走,可就不客气了,从湖口开始,由⻩翼升陪着认真校阅。 湖口曾是彭⽟麟扬眉吐气之处,咸丰七年秋天,湖北全境肃清,胡林翼亲督⽔陆诸军,下围九江,分兵进攻湖口。太平军据湖口数年,守将名叫⻩文金,外号“⻩老虎”紫面⽩须,骁勇善战,铁索横江,戒备极其严密,又在苏东坡曾为作记的石钟山,列炮轰击。彭⽟麟分军三队,⾎战攻克湖口,乘胜进窥彭泽。那里的地名极妙,东岸叫彭郞矶,西岸叫小姑洑,江心有座山,就叫小姑山“⻩老虎”用它作为炮台,炮口正对官军的战船,照常理说,不易攻下,但毕竟为彭⽟麟所占,当时他有一首传播远近的诗:“书生笑率战船来,江上旌旗耀⽇开;上万貔貅齐奏凯,彭郞夺得小姑回。” 因此,彭⽟麟对湖口的形势,异常 ![]() “昌期,”他问“你可记得长江⽔师章程第十五条,兵部是怎么样议定的?” 这一问把⻩翼升问住了。不是答不出,是不便回答。兵部原议:“⽔师缺出,不得搀用别项⽔师人员”而此刻名册上,不但有非长江⽔师出⾝的人,甚至还有 ![]() “这冒滥,太过分了。我不能不严参。”彭⽟麟说“当初原以长江⽔师人员,立了功的太多,勇目保到参将、游击的都很多,为了让他们也有补实缺的机会,所以议定长江⽔师缺出,必得就原有人员之中选补。你弄些不相⼲的人来占缺,百战功⾼的弟兄们,毫无着落,你倒想想看,对不对得起当年出生⼊死的袍泽?” 说完,彭⽟麟把名册上非长江⽔师出⾝,或者已经犯过开⾰而又私自补用的,一概打了红杠子,预备淘汰。 点过名又看经费帐册,这里面的⽑病更是层见叠出,营里的红⽩喜事,至于祭神出会,都出公帐,由地方摊派,彭⽟麟大为头摇。 “看这笔帐,”他指着帐簿说:“一座彩牌楼出两笔帐!摊派已经不可,还要报花帐,这成何话说。” 这座彩牌楼还未撤去, ![]() ![]() 于是那名管庶务的都司,也被列⼊彭⽟麟奏劾的名单之內。同时提出警告,再有任意摊派, ![]() 当着许多部属,彭⽟麟这样丝毫不给人留面子,⻩翼升自觉颜面扫地,既羞且愤,当夜就托词有病,开船回安徽太平府的⽔师提督衙门。第二天一早,湖口镇总兵到彭⽟麟座船上来禀知此事,彭⽟麟微微冷笑,只说得一句:“他也应该告病了!” 那总兵不敢答腔,停了停问道:“今天请大人看 ![]() 一句话不曾完,彭⽟麟倏然扬眉注目,打断他的话问: “你说什么?看弓箭?” “是。请大人的示下,是不是先看弓箭?” “什么看弓箭?我不懂!”彭⽟麟说:“旗下将领,拿《三国演义》当作兵法,莫非你们也是如此?” 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那总兵硬着头⽪说道:“求大人明⽩开示!” “我是说,你们当如今的⽔师,还用得着‘草船借箭’那一套吗?我问你⽔师弁勇分几种?” 这还用问吗?分桨勇和炮勇两种,桨勇是驶船的⽔手,炮勇是炮手,打仗就靠这两种弁勇,此外都是杂兵。彭⽟麟岂会不知?问到当然别有用意,那总兵便又沉默了。 “我不看弓箭!不但不看,我还要出奏,⽔师从今不习弓箭!你想想看,如今都用洋 ![]() ![]() 就这样一丝不苟,毫不假惜地,彭⽟麟从湖口一直看到长江⼊海之处的崇明岛。风涛之险,溽暑之苦,在他都能忍受,不能忍受的是,⻩翼升把他和杨岳斌苦心经营,有过赫赫战绩的长江⽔师,搞得暮气沉沉,比绿营还要败腐。绿营兵丁在岸上还不敢公然为盗,长江⽔师则官匪不分,⽔师炮船的长龙旗一卸,士兵的号褂子一脫,明火执仗,洗劫商船,这样的盗案,报到地方衙门,自然一千年都破不了的了! 因此,过安徽太平府时,他就暗示⻩翼升,应该引咎告退。话说得很露骨,而⻩翼升装作不解。赖着不走,原是比任何解释、阐说更来得厉害的一着,那知彭⽟麟比他还要厉害,竟代拟了一通自请开缺的奏稿,封寄⻩翼升。到此地步,还想恋栈,就得好好估量一番了。彭⽟麟此行奏劾的⽔师员官,总计两百八十余员,或者治罪、或者⾰职、或者降调,无不准如所请,圣眷如此之隆,就破了脸也搞不过他,不如见机为妙。于是⻩翼升叹口气,拜发了奏折,准备 ![]() 这时已是三伏天气,彭⽟麟从崇明岛回舟,在南通借了一处寓所,⾼楼轩敞,风来四面,一洗五千里的征尘,静下心来,独自筹划整顿长江⽔师的办法。 办法一共五条,花了十天工夫,才写成一道奏折,另附两个夹片,专差送 ![]() 五千里江湖,一百天跋涉,到此有了一个 ![]() ![]() ![]() 每遇这样万般无奈之时,他有个排遣的方法,就是伸纸舒毫画墨梅。这夜亦不例外,喊醒小书童,点灯磨墨,自己打了一壶酒,对月独酌,构思题画的诗。到得微醺时候,腹稿已就,兴酣落笔,真如他自己所说的“ ![]() 画成题诗,却是两首《感怀》: “少小相亲意气投,芳踪喜共渭 ![]() 剧怜窗下厮磨惯,难忘灯前笑语柔; 生许相依原有愿,死期⼊梦竟无由。 ⻩家山里冬青树,一道花墙万古愁。” “皖⽔分襟十二年,潇湘重聚晚晴天。 徒留四载刀环约,未遂三生镜匣缘; 惜别惺惺情缱绻,关怀事事意 ![]() 抚今追昔增悲梗,无限伤心听杜鹃。” 这两首诗中,彭⽟麟概括了他的少年踪迹,一生恨事。他原籍衡 ![]() 彭⽟麟从小住在安庆城內⻩家山的外婆家。不久王大老爷死在任上,他是绍兴人,因为⾝后萧条,眷属无力还乡,便流落在安庆。王大老爷有个儿子,就是彭⽟麟的舅舅,由于是绍兴人的缘故,便在安徽游幕。 彭⽟麟的外祖⺟,有个养女,年龄跟彭⽟麟相仿佛,名为姨⺟,实际上是青梅竹马的伴侣。他这位名义上的姨⺟,小字竹宾, ![]() 在彭⽟麟十七岁那年,祖⺟病故,彭鸣九报了丁忧,携眷过洞庭湖回衡 ![]() ![]() ![]() 彭⽟麟的 ![]() ![]() ![]() ![]() ![]() 过了两年,九十岁的老外婆,死在衡 ![]() ![]() 这夜一当然是低回往事,通宵不寐。到得第二天,接到一封信,是他平生第一好友俞曲园寄来的。俞曲园单名樾,浙江德清人,是曾国藩的门生,由编修外放河南学政,试考生童出了个截搭题,为一个姓曹的御史所弹劾,说他“割裂经义”因而得了⾰职的处分。罢官南归,主持书院,先在苏州紫 ![]() ![]() ![]() 于是收拾行装,渡江而南,取道江 ![]() ![]() 那差官姓金,是抚标参将,寻着彭⽟麟的船,递上杨昌浚的信,说是已在岸上预备了公馆,请他移居。 “不用,不用!”彭⽟麟摇手说道“我住在船上舒服。还有件事要托你。” “不敢!”金参将惶恐地答道“有事,请彭大人尽管吩咐。” “你只当不曾见到我,不必跟这里的县大老爷提起。我年纪大了,懒得应酬,更怕拘束,你只不用管我,递到了杨抚台的信,你的差使就办妥了。明天,我跟你走,见了杨抚台,我自然说你的好话。” 彭⽟麟的脾气,军营中无不知道。金参将便答一声“恭敬不如从命”又指点他自己的船,说“随时听候招呼” ![]() 他一走,彭⽟麟也悄悄上了岸。带着小书童,进了北门,一走走到城隍庙前,找了家小馆子,挑了后面临河的座头落坐。一面喝酒,一面闲眺,渐渐有了诗兴。正在构思将成之际,只见三名⽔师士兵,敞着⾐襟, ![]() ![]() 这三个兵的仪容举止,固然惹人厌恶,但跑堂招呼客人的态度也好不到那里去,彭⽟麟只见他拉长了脸,仿佛万分不愿这三个主顾上门。那是什么缘故?他不免诧异。但转脸看到墙上所贴的红纸条:“前帐未清,免开尊口”也就不难明⽩了。 于是他冷眼留意,要看这三个人到底是不是恶客?倘或店里不肯再赊,他们又如何下场?但看起来似乎又不象存心来吃⽩食的人,健啖豪饮,谈笑自如,丝毫不为付帐的事担心。 看了半天,看出怪事来了,只见坐在临河的那人,偷偷儿把大大小小的碟子,一个接一个沉⼊河中。显然地,这勾当他⼲了不止一次,手法异常迅捷隐秘,碟子沿河砧悄悄落下,没⼊⽔中,只有极轻的响声,不注意 ![]() 彭⽟麟恍然大悟。开馆子这一行原有凭盘碗计数算帐的规矩,这三个人吃了⽩食,还毁了别人的家伙,用心卑鄙,着实可恶!不过他心里虽在生气,却不曾发作。士兵扰民,都怪官长约束不严,且等打听了这里⽔师营官的职衔姓名,再作道理。看跑堂忍气呑声地为那一桌客算帐,彭⽟麟顿觉酒兴阑珊,草草吃完,惠帐离去。中元将近的天气,⽩昼还很长,红⽇衔山,暑气未退,这时船舱里还闷热得很,便又闲逛了一番。走得乏了,随意走进一家茶馆,打算先歇一歇⾜,顺便打听了⽔师营官的姓名再回船。 一走到里面,才知道这是家书场。那也不妨,既来之则安之,但一眼望去,黑庒庒一厅的人,彭⽟麟便截住一个伙计说道:“给找个座位!” “对不起!你老人家来得晚了。”那伙计摇着头说“这一档‘珍珠塔’是大‘响档’,老早就没有位子了。明⽇请早!” “那不是?”小书童眼尖,指着中间说。 果然“书坛”正前方有一张五尺来长,三尺来宽的桌子空着,但彭⽟麟还未开口,那伙计已连连摇手“不行,不行! 那是⽔师营张大人包下的。” 一听这话,彭⽟麟就越发要在那里坐了“那张桌子,至少可以容得下五个人。”他说“加我一个也不要紧!” “不要紧?”那伙计吐一吐⾆头“你老说得轻松!”说完竟不再答理,管自己提着茶壶走了。 彭⽟麟略略想了一下,觉得小书童在⾝边碍事,便即问道:“你一个人回船,认不认得路?” “认得。” “那你就先回船去。” “我不要!”小书童嘟着嘴说“我要跟老爷听书。” “好吧!你就跟着我。可不许你多说话,只紧跟着我就是。” 于是,小书童跟着彭⽟麟径趋正中空位。这一下立刻昅引了全场的视线,那伙计慌慌张张赶上来阻止“坐不得,坐不得!”他的声音极大,近乎呵斥“跟你说过,是⽔师张大人包下来的。” “不要紧!”彭⽟麟从容答道“等张大人一来,我再让就是了。” 主顾到底是⾐食⽗⺟,不便得罪,再看彭⽟麟⾐饰寒素而气概不凡,那双眼睛不怒而威,也不敢得罪,唯有再叮嘱一句:“你老就算体谅我们,回头张大人一到,千万请你老要屈让一让!” 彭⽟麟点点头不响。四周却有人在窃窃私议,替他捏一把汗,也有人认为这老头子脾气太橛,是自找倒霉。但就是这样带责备的论调,也还是出于善意。其中有个特别好心的人,觉得必须再劝他一劝。 “你老先生不常来这里听书吧?” “这里是第一回。”彭⽟麟答道“我是路过。” “怪不得呢!‘老听客’我无一个不认识,石门地方小,外乡朋友不认识总也见过,只有见你老先生是眼生。请教尊姓?” “敝姓彭。” “喔,彭老先生,恕我多嘴。我劝你老人家还是换个位子的好,到我那里挤一挤,如何?” “承情之至!”彭⽟鳞了解他的用意,十分心感“请你放心,我只歇一歇⾜,等那位张大人一到,我自然相让。不过,我也实在不明⽩,茶楼酒肆,人来人往,捷⾜者先得,何以有空位我就坐不得?” “这…,也不是一天的事了,不必问吧!” “喔,”彭⽟麟趁机打听“这张大人鱼⾁地方已久?” “不要那么说!”那人神⾊严重地,庒低了声音说:“老人家走的世路多,莫非‘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強出头’这两句话都记不得?” 话刚说完,只见门口一亮,那人神⾊陡变,站起⾝来就走。门口是两盏大硕无朋的灯笼,引着“张大人”来听书。他一共带了四名卫士,前导后拥,昂然直⼊,走过道甬,有个孩子避得晚了一步,持灯笼的卫士,顺手就是一掌,把那孩子打倒在地。 耳闻目睹,这“张大人”简直就是小说书上所描写的恶霸!彭⽟麟嫉恶如仇,一见恃势欺人的事,就会想起当年⽗亲死后,儿孤寡妇受族中欺凌,幼弟几乎被人活活淹死,自己亦不得不从乡间躲到衡 ![]() ![]() 正在这样暗动杀机之际,人已到了面前,当头那个卫士,暴喝一声:“滚开!” “混帐东西!”那“张大人”瞪着一双⻩眼珠也骂:“你瞎了眼,这里也是你坐的地方?这么热的天,把板凳坐得火烫,我还坐不坐?”他越说越气,扬起头来吼着问道:“这里的人呢?” 书场的伙计,赶紧从人丛里挤了过来,脸都吓⽩了,只叫:“张大人,张大人,千万不必动气!”然后转脸向彭⽟麟,脸⾊异常难看:“跟你说了不听,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嘛!” 彭⽟麟本待跟“张大人” ![]() 一到船上,彭⽟麟立刻派随从持着名帖,请石门知县到船叙话。城池不大,原是几步路就可以走到了的,只是一县⽗⺟官,参谒钦差大员,不便微服私行,虽然⼊夜不宜鸣锣喝道,但一对“石门县正堂何”的大灯笼前导,轿子直出北门,已颇引人注目,不知何大老爷这么晚出城⼲什么?因而便有人跟着去看热闹的。 彭⽟麟的座船,停在河下一家油坊门前,何大老爷也就在那里下轿。递上手本,彭⽟麟立刻接见。这位何大老爷也是湖南人,单名一个穆字,上一年辛未科的三甲进士,本来要就职为礼部主事,是个苦缺,何穆年过四十,⺟老家贫,所以托了人情,改为知县,分发浙江。会试榜下即用的知县,俗称“老虎班”遇缺即补,最狠不过,禀到的第三天,台州府属的仙居知县,被劾⾰职,藩司挂牌,要何穆为“摘印官”照例就署理这个遗缺。仙居是个斗大山城,地方极苦,赋额极微,而民风強悍,与邻县的天台,都喜 ![]() 此人虽是科甲出⾝,但秉 ![]() ![]() ![]() “唉!”彭⽟麟不耐烦地“我拢你来不是谈这些。我有话问你,你请坐吧!” “是!谢座。”何穆庇股沾着椅子边,斜签着⾝子,等候问话。 “这里的⽔师,是不是归‘嘉兴协’该管?” “是。” “那姓张的管带叫什么名字?是何官职?” “张管带叫张虎山,是把总,不过他已积功保到千总。” 把总不过七品武官,部下只管一百兵丁,便已如此横行,这简直不成世界了!彭⽟麟便问:“听说这张虎山劣迹甚多,你是一县的⽗⺟官,总该清楚!何以也不申详上台,为民除害,岂不有愧职守?” 问到这一句,正触及何穆的伤心之处,顿时涕泗横流,一面哭,一面说:“大人责备得是!我到任至今,不⾜一年,眼看张管带以缉私捕盗为名,擅自拷打百姓,勒索财物,只以不属管辖,无奈其何!清夜思量,自惭衾影,痛心之至。” 彭⽟麟 ![]() “回大人的话。事无佐证。”何穆又说:“我曾叫苦主递状,苦主不肯,怕他报复,一年前有人告了一状,结果⽗子二人,双双被杀,连个尸首都无寻处。前任为了这件命案,误了前程。所以百姓宁受委屈,不肯告状。” “有这等事!”彭⽟麟想了想吩咐随从:“请金参将来!” 金参将一到船上,看见何穆也在,面带泪痕,而彭⽟麟则是脸⾊铁青,怒容可畏,不知是怎么回事?心里不免也有些嘀咕,怕遭遇了什么⿇烦,自己处置不了,这趟差使便办砸了。 “金参将!”彭⽟麟说道“浙江的营制,我不甚清楚,何以驻守官军,竟象无人约束。这是什么道理?” 这话问得金参将摸不着头,亏得何穆提了句:“彭大人是说这里的⽔师张管带。” 金参将也听说过,驻石门的⽔师营把总张虎山是个有名的营混子,但自己是抚标参将,只管杭州的左右两绿营,⽔陆异途,辖区不同,自己没有什么责任可言,答语便从容了。 “回彭大人的话。”他说“浙江的提督驻宁波,对浙西未免鞭长莫及。嘉兴营张副将,对部下也未免太宽厚。不过,也只有⽔师如此,浙江的⽔师,自然比不上长江⽔师的纪律。” 最后一句话是对彭⽟麟的恭维,但也提醒了他。这一次奉旨巡阅长江⽔师,只限于湖南、湖北、安徽、江西、江苏五省,才能行使职权。浙江只有太湖⽔师营,因湖跨两省,兼归江苏⽔师节制。如果自己有钦差的“王命旗牌”也还好办,就算越省管这闲事,至多自劾,不过落个小小的处分,张虎山这一害总是除掉了。无奈虽有钦差之名,并无“王命旗牌”这擅杀职官的罪名,却承受不起。 金参将见他沉昑不语而怒容不解,便知他动了杀机,于是替他出了个主意:“彭大人何不办一角公文,咨会浙江?一方面我回去面禀杨抚台,将张虎山⾰职查办,至少逃不了一个充军的罪名。” “哼!充军?”彭⽟麟冷笑道:“我要具折严参!不杀此人,是无天理。” “回大人的话。”何穆接口说道:“今年因为大婚,停勾一年。” “啊!”彭⽟麟又被提醒了,大婚典礼,不管刑部秋审,还是各省奏报,死刑重犯,一律停止勾决。张虎山如果⾰职查办,即使定了死刑,今年亦可不死,而明年是否在勾决之列,事不可知,象这样的人,必有许多不义之财,上下打点,逃出一条命来,那才真的是无天理了! 这怎么办?愁急之下,忽然醒悟,自己没有“王命旗牌”逝江巡抚杨昌浚有啊!如果杨昌浚不肯请出王命旗牌来立斩此人,那就连他一起严参,告他有意纵容部属为恶!想到了这个主意,精神一振“金参将,”他说:“我要托你件事,我有封信致杨中丞,请你连夜派人递到省城,明天下午,我要得回信。说实话与你,我要请杨中丞把王命旗牌请来!” “喔!”金参将瞿然答道:“这得我亲自去走一趟。” 于是彭⽟麟即时写了封亲笔信“石泉中丞吾兄大人阁下”开头,立即就叙⼊本文,要言不烦,一挥而就。金参将当夜就亲自骑了一匹快马,赶到杭州去投信。 第二天下午果然有了回信。只是一封回信,金参将不曾来。杨昌浚的回信是派专差送来的,信中首先表示惭愧,说属下有如此纵兵殃民的⽔师员官,失于考察,接着向彭⽟麟道谢,为他振饬纪律。至于张虎山罪不可逭,决定遵照彭⽟麟的意思,请王命诛此民贼,正在备办告示和咨文,稍迟一⽇仍旧派金参将送到。最后是希望彭⽟麟事毕立即命驾,早⽇到杭,一叙契阔。 有这样的答复,彭⽟麟颇为満意。当时便把何穆请了来,告知其事,嘱咐他密密准备。何穆谨慎胆小,既怕风声外怈,张虎山畏罪潜逃,又怕他到时候恃強拒捕,甚至鼓动部下闹事。忧心忡忡地回到了县衙门,不回上房,先到刑名老夫子那里,悄悄问计。 “张某人耳目众多,这件事倒要小心!此刻先不必声张,等明天金参将到了再说。” “金参将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到了又怎么动手?” “算他明天一早从杭州动⾝,不管⽔路还是陆路,到石门总在下半天。如果来不及,只好后天再说。” “就怕夜长梦多。”何穆皱着眉说:“最好明天就了掉这件事。” 刑名老夫子沉昑了一会,点点头说:“那就这样,请东翁今天就发帖子,请他明天下午议事,晚上吃饭。另外再邀几位陪客,邀地方上的绅士。到时候彭大人如果要提审,就请他们做个原告或者见证。” “这计策好。不过,议事得要找个题目。” “现成就有一个。”刑名老夫子说“中元快到了,张虎山以超度殉职⽔师官兵为名,想敛钱做⽔陆道场,明天请地方绅士来,就是讲摊派。张虎山对这件事一定起劲。” “好!”何穆拱拱手说:“好,一切都请老夫子调度。” 当天就发了帖子,约在第二天下午三点钟见面。到了时候,张虎山便⾐赴会,随带四名掮了洋 ![]() ![]() ![]() 外面剑拔弩张,如临大敌,里面⽔阁中却正谈得很热闹,谈到红⽇沉西,说定了摊派的数目,忽然听得放炮,接着是“咪哩吗啦”吹唢呐的声音。张虎山诧异地问道:“这是⼲什么?”何穆自然明⽩,供奉“王命旗牌”的龙亭,已经抬进大堂,这一下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便匆匆站起⾝来说道:“大概是恭行大婚典礼,大赦天下的恩诏到了。我得赶紧去接旨,各位请坐一坐!” 他是信口胡说,张虎山却被蒙住了。等了不多一会,只见何穆贴⾝的一个听差,匆匆而来,打个千说道:“敝上请张老爷到花厅里坐,有位贵客想见见张老爷。” “喂!”张虎山用迟疑的声音问道:“是那个?” “听说是张老爷的同乡。” 又是贵客,又是同乡,张虎山便兴冲冲地跟了去了。 张虎山未到,彭⽟麟已先在花厅中等候。因为接王命的缘故,特为穿着公服,布袍布靴,相当寒酸,但有三样东西煊赫,一样是珊瑚顶子,一样是双眼花翎,还有一样更显眼:⻩马褂。然而这还不⾜为奇,威风的是记名总兵,实缺参将,也是红顶子的武官为他站班,金参将之下是县大老爷何穆,这时也换了公服在伺候差使。 “张虎山带到!”金参将随带的一名武巡捕,⼊厅禀报。 这话传到廊下,张虎山的神⾊就变了,带⼊厅中,向上一望,大概认出独坐炕 ![]() “张虎山!”金参将冷峻地发话“钦差彭大人有话问你,你要照实答供。” “是,是!”张虎山磕着头,自己报明职衔姓名。 “张虎山,”彭⽟麟问道“你本来在那里当差?” “一直在嘉兴,沿运河一带驻防。” “在营多少年了?”彭⽟麟又问:“是何出⾝?” “在营八年,行伍出⾝。”张虎山略停一下又说“先是弁目,后来补上司书,因为打仗的功劳,升了把总。” “你当过司书?那么,你也知书识字?” “是!”张虎山说“识得不多。” “你在营只有八年,自然没有打过长⽑。又是司书,怎么会有打仗的功劳?” 这句话似乎把张虎山问住了,结结巴巴地好半天,才勉強道:“是保案上来的。” 彭⽟麟当年奉⺟命避祸之时,一面在衡 ![]() “原来你不曾打过仗!这也不去说它了。我且问你,你到石门几年了?” “三年不到。” “三年不到。噢!”彭⽟麟自言自语地点点头,停了一会问道:“你有几个女人?” 这一问,不但张虎山显出疑惧的神⾊,金参将也大为诧异,只有何穆心里明⽩,就这一句话上,杀张虎山的理由便够了。 “说啊!”彭⽟麟双目炯炯地看看张虎山“我倒要听你怎么说!” “我…,”张虎山很吃力地说了出来:“我有四个女人。” “你听听,”彭⽟麟看着参将说“一名把总,要养四房家眷!” 金参将直头摇:“吃空也吃不了这么多啊!”“就是这话罗。”彭⽟麟看着张虎山又问:“我再问你,你那四个女人,都是什么地方人?最小的那个是怎么来的?” 张虎山脸⾊灰败,大概自己也知道要倒大霉了! “是,是花钱买的。” “我也知道你是花钱买的。不过,”彭⽟麟钉紧了问:“人家是不是愿意卖呢?” 这一下张虎山说不出来了,只是磕头如捣蒜“求彭大人开恩!”他说“我一回去就把我那四个女人遣散。” “遣散!你当这是裁勇?”彭⽟麟冷笑“倒说得轻松!看中意了,人家不肯也不行,不要了,给几个钱送走。世界上那里有这么自由的事!” “那请彭大人示下,我该怎么办?”张虎山低着头说“我知道错了,请彭大人治罪。” “光治你一个強买民妇, ![]() “喳!”金参将肃然应诺。 “杨大人跟你怎么说?” “说是请彭大人代为作主。纵兵殃民的营官,无须多问。” “好吧!”彭⽟麟说:“请王命!” 张虎山这时已面无人⾊,瘫软在地。金参将努一努嘴,立刻便有人上来,将他连拖带拉地弄了出去。何穆也疾趋而出,向在厅外待命的刑名老夫子重重地点一点头,表示开始动手。 于是“伺候请王命”的传呼,一直递到大堂,大堂正中一座龙亭,里面供着一面二尺六寸长的蓝缎长方旗和一面七寸五分大小的朱漆圆形椴木牌,旗和牌上都有満汉合璧的一个金⾊“令”字,上面钤着兵部的大印。这就是金参将专程从杭州赍到的“王命旗牌” 等彭⽟麟在鼓乐声中向龙亭行完三跪九叩的大礼,站起⾝来,石门县的刑房书办,已带着差役抬过来一张公案,文房四宝以外,是一张杨昌浚与彭⽟麟会衔的告示和一道斩标。彭⽟麟站着勾了朱,将笔一丢,大门外随即轰然放炮,接着是“呜嘟嘟、呜嘟嘟”吹号筒的声音,夹杂鼎沸的人声,似乎宁静的石门县,从来就没有这么热闹过。 监斩官是金参将。他早就跟刑名老夫子商量过了,怕的张虎山手下的士兵会闹事。刑名老夫子告诉他不必担心,自从马新贻被刺以后,在军营纪律中,对于以下犯上,特别注意,同时他已派了三班六房的差役,在刑场多加戒备。再说,老百姓个个乐见张虎山被斩,⽔师士兵就想闹事,也要顾虑众怒难犯,不敢造次。金参将听他说得有理,便放心大胆地莅临刑场,奉行差使。 彭⽟麟仍旧由何穆陪着,回到花厅休息,静等金参将来缴令。一踏进门,只见石门县的那几名绅士环跪在地,拜谢彭⽟麟为民除害,感 ![]() “多亏得杨抚台。”彭⽟麟有意推美杨昌浚“象张虎山这种无法无天的行为,杨抚台是不知道,如果知道,早就下令严办了。” “饮⽔思源,全靠彭大人为我们作主。”为首的老绅士说“但愿彭大人公侯万代!” 地方士绅实在是出自衷心的感 ![]() 到了杭州,下榻在俞曲园的“西湖第一楼”除却杨昌浚以外,官场中人,概不应酬。本意诗酒流连,到八月初再进京,叩贺大婚,那知第三天便看到两道明发上谕,一道是指责⻩翼升颟顸“本应即予惩处,姑念该提督从前带兵江上,屡著战功,从宽免其置议”长江⽔师提督自然⼲不成了“准其开缺回籍”接替的人,出于彭⽟麟的密保,是曾国荃下金陵,首先登城十将之一,得封男爵,而以建功狂喜,放纵过度,得了“夹 ![]() 另外一道是批答彭⽟麟“酌筹⽔师事宜请旨遵行”的折子,说他“所陈四条,切中时弊,深堪嘉尚”连夹片附奏“请停止⽔师肆习弓箭”共计五项兴⾰,一概批准。 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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