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染中短篇作品是陈染创作的完结短篇文学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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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陈染中短篇作品 作者:陈染 | 书号:39651 时间:2017/9/6 字数:128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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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一只鹤在我的体內扑翼,它的软软的凉凉的脚爪在我的左腿上踏出微微的异样的感觉和响声,那小爪子的印迹如同一朵一朵土⻩⾊的瓣花洒落在我的左膝盖骨上,夜是这样的黑沉和静寂,世界仿佛被罩在一个大巨而绝黑的墨镜底下,使我迈不出我的腿… 接着,我就被一阵隐隐的找不准地方的疼痛感从睡眠中搅醒了,我知道那是我的左腿在疼,是那种真真切切的疼痛。于是,我习惯 ![]() ![]() ![]() ![]() ![]() 我这才醒觉过来。 我的左腿的确不存在了,一年前,它像一截外表完好却內里被蛀噬的木头,从手术台上被医生们抬走了,轻而易举得仿佛是那条腿自行迈开脚步离我的躯体而去,走向实验室的解剖台,再不回头。 虽然后来的解剖实验证明,我腿上的那个小小的肿瘤完全没有必要用一条腿的代价来解决,它只需一个不大的切除手术就行了,可是,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左腿。这的确不是梦,但我的左腿真是像梦一样不翼而飞了,它失踪在一场人为⿇醉的梦境里。我甚至可以看到当时几个医生如同卸下一管炮筒一样把我的左腿从案台上扛走,而几分钟以前,它还与我的肢体相连为一体,瞬息之间它就成为一个死去的零件被放置在远离我躯体的另外一个地方,令我无法接受。 在我的左腿离开我的一瞬间,我似乎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记得在我的伤口愈合之后,我常常被习惯所驱使,从 ![]() ![]() 我曾经对着镜子反复观看那残肢的断头,鲜嫰、锃亮得犹如婴儿的头盖骨。在镜中我看见一大片清澈的⽔,一株看不见的带锯齿的有毒的树枝或⽔草暗中刺伤了我的腿大 ![]() 再见,我的左腿! 可是,一年之后,在我已经接受了这个悲痛的事实之后,这几年,我的已经不存在了的左腿忽然疼痛起来,那绝不是幻觉中的疼痛,也不是旧⽇的伤口在疼,而是整条不存在的左腿实真存在着一样在深深地疼,以至于几次把我从睡梦中搅醒。 我闭着眼睛,立刻就闻到客厅那边⻳背竹在半睡半醒中发出的绿的气味。电冰箱微弱的嗡嗡启动声依稀可闻,犹如小提琴⾼音弦端凄凉的颤音,隐隐约约、丝丝缕缕沿着昏暗的光线传递过来。一株树,一幢房屋,一个伴侣,一个家,多么美好,如果不是我的左腿… 我知道,我必须使自己眼下的关于腿的全部记忆退化得如同公元前那么遥远。 此刻,夜⾊正朝着清晨的方向缓缓流动,天空的光亮仿佛一只巨兽张着大嘴,一点一点呑噬着黯淡的颜⾊,窗外已经有了昏弱的光芒,树影的轮廓懒懒散散地投 ![]() ![]() 又是一阵深深的隐痛袭来,这个感觉再一次驱散瓦解了我对于⾎⾁相连、 ![]() ![]() ![]() “我腿疼!你醒醒。” 他 ![]() ![]() 我没吭声。 停了一会儿,他似乎才醒转过来,意识到自己询问的失误。 他说“噢,我怎么忘记了。” “不,是我的左腿在疼。” 他把手从我的头发上轻轻下滑,移动到我的左舿处停住,摸抚着那单薄而尖锐的舿骨,叹了一声“你在做梦吧,它已经不在了。” “它像在一样疼。”我委屈起来。 “你肯定感觉错了,是不是那条好腿在疼?” “不是。那种隐隐的疼正从我的左脚尖沿着小腿肚往腿大上爬呢。” “不会的,你肯定弄错了。”他耐心而肯定。 “它的确在疼。”我说“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它这会儿的势姿,以及它和我的右腿相触碰的温热感觉,就像你的手掌挲摩着我的舿一样。左膝盖底下的⾎管突突在跳呢!” “别傻了,你已经没有左腿了。”他坚定而柔和地说,似乎是让我彻底死心似的。 我有点急了,提⾼了声调“的确是我的左腿在疼,整条左腿!那已经没有了的整条左腿!你难道不明⽩吗!” 他一点也不急躁,依然用刚才的语调说“可是,这是不可能的。” “现在这不可能已经成为事实,它正在疼,隐隐地疼。”我几乎叫了起来“是我知道我,还是你知道我?” “别闹了。”他轻轻在我的脊背上拍几下“我像你一样知道你。” 我的泪珠顺着鼻梁流到枕巾上“这才是天底下最不可能的!如果你像我一样知道我,那么这会儿你的左腿就会感觉到疼痛!” 嘲 ![]() ![]() 他这样凝视了我一会儿,不再与我争论,又在我的脊背上拍了几下,说“睡吧,再睡一会儿,天还没亮透呢。” 我独自望着天花板度过了內心孤寂的天明之前的一段时光。 清晨,我小心地穿上⾐服,尽量蹑手蹑脚地不发出声响。我不想弄醒他,因为在天⾊微明之际他又睡着了,睡着前他含含混混说了一句“天亮我们去趟医院吧。” 我说“再说吧,也许有什么东西暗中作祟呢。” 我将客厅的窗帘拉开窄窄的一条 ![]() ![]() ![]() ![]() 我早早地就一个人上了路,疲倦地拖着一条假腿,在这座呑没了我的左腿的混 ![]() 人的两条腿就像⽩天与黑夜、现实与梦想、今天与明天的微妙组合一样, ![]() 这会儿,我的手里攥着一本书《圆锥、凿子与诗歌》。我打算一个人单独去看医生,当然我心里并没有怀揣多少希望,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够向医生说清楚,我的那条失去了的左腿近⽇以来总是鬼使神差地隐隐地疼。 刚才我乘电梯下楼的时候,在楼道口拐角处,我先是听到一阵不规则而又持续不断的敲击声,乏味的砰砰声被击打得极富 ![]() ![]() ![]() 我不解地随便问了声“你在做什么?” 她头也没抬,继续着手中的敲打,用一种听不清的低语似的嗓音说“清早我已经把这双鞋子扔到垃圾箱里了,可是一转⾝,觉得哪儿不太对,又把它捡了回来。” “为什么?”我有点奇怪。 她抬起头,冲我吃吃笑了两声,一颗门牙挤到嘴 ![]() ![]() ![]() ![]() 我噢了一声,冲着她的那颗闪闪亮亮的门牙的缺隙说了声再见,就一拐一拐地离开了。 她显然忘记了我这种单腿人是用不着非把鞋子凑成对的。 我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厌恶感。 这座庞大的U字形建筑物遮掩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边,四周挂満绿⾊的藤萝,这些藤萝牢牢地攀附在破旧的墙壁上,如同一些陈腐的观念攀附在一个顽固的老者的头脑中一般结实。它看上去是一个破破烂烂的灰⽩⾊塔楼,显得相当陈旧朽败。楼上的窗户全都紧紧关闭着,使我可以想像到里边的幽暗、阒静与憋闷。有几条种着花草的小土路通向它的大门。我远远看到一个⽩⾊的大牌子,仿佛是这所医院的名字,心里暂时像吃了一副镇静剂,踏实下来。 我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把那本《圆锥、凿子与诗歌》的书垫在庇股底下,打算 ![]() 医院怎么装扮得如此呢!以至于不像一所医院。 我想,我一定要找一个最小的房间里的最老的医生。 我开始判断从哪一条小道可以最近地走到医院的大门里去,正在分析着,就见一个人影从一条小道上晃晃悠悠走过来。我立刻 ![]() 来者是个老头,他停住脚步,迟缓地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我,灰⽩的胡须向上翘了翘,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冤枉的事件,満脸黯淡。他似乎有两张脸,一张脸看着我,另一张脸看着他⾝后的来路。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就从我⾝边溜了过去,然后消失在一堵墙的后边。 这时我看到脚边的小道口揷着一块木方牌子,上边写“梦想之路,请勿前行。”我用目光充当圆周半径,测试了一下,断定这肯定是一条近路。于是,我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 ![]() ![]() ![]() 待到我接近这所医院的大门时,我被一排木栅栏挡住了,我试图发现一个缺口钻过去,但是我没有找到,只得退了回来。回到小道口,我又看到了那块木方牌子,我从这块木牌子的背面看到另一行字“ ![]() ![]() 我闪进这座大楼的门洞,紧挨着门的洋灰泥地光秃秃的,一丝挂不的墙壁有一层绿锈的⾊泽。我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就在医院的走廊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诊室的门都被我推开看过了。我向房间里探头张望的时候,发现每个诊室里边的医生都连头也不抬一下,似乎都很忙碌的样子,脸孔都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似的,千篇一律木然没有表情地悬在一张张办公桌后面,⾝体萎缩得像不存在一样,仿佛只是一件件⽩大褂空洞洞地挂在椅子上。 我没有发现我感到信任的人。 一个中年的相当肥硕的妇女从分检处那边一扭一扭走过来,我注意到她那掩在一层厚厚的脂粉下面的脸孔很不⾼兴,⾝体的肌⾁显然已经相当松弛。她对我说“请坐到候诊椅子上去。”我说“我想找一个合适的医生。” 她说“医生不是可以由你挑的。” 我说“可是,我的病比较特殊。” “怎么特殊?所有的人都特殊。”她有些不耐烦。 “我的左腿疼。可是,”我低头看了一眼我的假腿“你肯定看到了,我其实已经没有左腿了。”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奇怪的神情“既然你知道你没有了左腿…” “这正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她向后闪了一大步,疑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转⾝就离开了。 我追在她⾝后,着急地解释“我不是没事找事,虽然我的左腿没有了,可是它的确像有一样疼。” 她不再理我,一句话也不肯再说,好像说一个字都会伤了她的元气。 我只好坐到候诊室的椅子上等待。 我坐了一小时或是两小时,没人叫我。我想,一定是分检处的那个胖女人做了手脚,她 ![]() 于是,我就起⾝离开了。 我回到家已是傍晚时分,天空已开始昏暗,云彩里好像被 ![]() 我心里咯噔一下,被什么东西凝固起来。 果然,推开家门的一瞬间,我发现客厅里坐満了陌生人,男男女女都围着我丈夫,指手画脚,甚至可以说是手舞⾜蹈,房间里显得⽔怈不通,空气也十分混浊,烟雾缭绕,还有一股浓烈的生人气味,嘈杂声像波浪似的在客厅的墙壁之间来来回回击撞,声音与气味挤在一起。不知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我恍惚还看见桌子上有一些手指一样大小的型微人,(这怎么可能呢?)他们全都一起向我看着。我由于害怕陌生人,没敢仔细朝客厅张望,就迅速一闪⾝溜过门厅,踅进卧房,躺到 ![]() 客厅那边不断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似乎他们正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我想不明⽩,他为什么要招来这么多陌生人到家里,平时他和我一样,一向都是不好客的,甚至有时候我憋闷极了,拉他到 ![]() ![]() 有一次,也是傍晚,我站在 ![]() ![]() ![]() ![]() ![]() ![]() ![]() 有时他站在卫生间梳头发,⽔龙头哗哗啦啦流着细细的⽔,他不时地用梳子淋了⽔往头发上梳,一梳就是半小时。一个男人,用半小时来梳理头发,若不是穷极无聊,肯定就是想用缜密的头发来遮掩空虚的思维。 这会儿,我躺在 ![]() ![]() 我咳嗽一声,想让思路追上刚才书本里的记忆,可是,我的脑膜却不停地震动起来,眼球也⼲燥得转不动。我只好放下书,合目静躺。我又顺手打开 ![]() 这时,我的丈夫吱扭一声推开卧室的房门,我紧紧闭上眼睛,做出睡得很深的样子。他过来俯下⾝摇晃我的肩“宝贝,醒醒,我们该吃饭了。” 我睁开眼睛,闻到他⾝上飘下来的花生油气味和⽩米饭的馨香。 我说“他们都走了?” “谁?谁走了?” 我说“家里不是来了很多人吗?他们来做什么?” 他说“你怎么睡糊涂了,家里 ![]() 我有些不⾼兴“我进门时看到他们了,整整坐了一屋子人,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一直在厨房做饭,听到你回家了。见你进了门就钻进卧室,我想你可能是累了,打算烧好饭再叫你起来吃呢。家里没有人来啊。” 我疑惑地看着他,心里打了个闪,想不出家里有什么事非要背着我。 我不再与他争执,事实在我心里明镜一般。 我起⾝到客厅转了一圈,他一直闷声不响地跟在我⾝后。我的目光在客厅里左左右右打量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眼珠也随着我的视线转来转去,局促不安的表情清清慡慡地写在脸孔上。我把眼睛眯起来,似乎在太 ![]() ![]() 我忽然不忍心说穿什么,上去拉住他的手“好了,我们吃饭吧。” “宝贝,你怎么了,这些⽇子总是疑神疑鬼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后边用手臂搂住我的 ![]() 今天他第二次叫我“宝贝”了,这人多奇怪啊,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我了,显然是心虚在做祟。 “没什么,只是…只是,都太远了。”我说。 “什么太远了?”他搂着我的 ![]()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停了一会儿,他又说“别 ![]() 我没有吱声,只是靠在他的 ![]() 他先坐了下来,望着桌上香噴噴的饭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很吃力地低低说了声“今天去医院怎么样?” 我迟疑片刻,说了句“ ![]() “我说是嘛,没有的腿怎么还会疼呢!” 我心里木呆呆的,犹如一片被冷冬的寒气刮落的树叶一样,一庇股跌坐到椅子上,仿佛是自言自语“我们还是吃饭吧。” 我不想这会儿再讨论这件事。我已经察觉到,我的腿疼这件事使他产生一股隐隐的紧张不安。 ⽇子就像公园里的旋转木车,人坐在上边貌似左旋右转的,其实无非就是一个模型,持续不断地沿着几条既定线路行进。按照我们的规定,周六的夜晚应该是我们在 ![]() ![]() ![]() ![]() ![]() 我忽然说“你知道 ![]() “什么?” “它像我们的生物现象在疲乏厌倦中的一个大哈欠,可是,哈欠并不能真正解决困意。”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是说,像我们这种爱做,实际上只是把问题搁置一边、假装不存在的最简捷的办法。这件事现在好像也只是一个概念,一种秩序了。” “你要是认为不该做,我们就不做。” “这不是该不该的事情,它又不是一件非法武器,侵⼊了不该占领的地方。我只是在说生活的 ![]() “你不愿意?我们一向做得很好不是吗?” “我不喜 ![]() ![]() 我听到他忽然而起的心跳。他的⾝体一动不动,仿佛是一个长条形的黑影般的大包裹,里边只装了一把锤子,正在敲打着寻找出口。我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他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起有点稀疏起来, ![]() ![]() “我只是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一条没有了的腿,它怎么还会疼呢!” 他沉默了一阵,继续说“我现在无论做什么事,既不強烈,也不冷漠,心思只在表面上,又似乎是悬在哪儿搁不定,不知怎么回事。” 他的脸孔在黑绸睡⾐的衬托下,苍⽩得像浴室里的⽩瓷砖,闪闪发亮。 我一把把他揽在怀里,仿佛揽住自己的那一条无辜的腿大。他的⾝体有些微微摇晃,我抱紧他就像在茫茫无边的深⽔中抓住一只救生圈一样。 我闭上眼睛吻亲他的脸孔,他的脸颊冰冷而 ![]() 我听到他埋在我怀里抑制的细若游丝的菗泣声,那微弱的声音从他的脊梁骨向后脑勺方向一闪就不见了。我的指尖在他的脊背上颤了一下“你哭了吗?” 他立刻从我的 ![]() 我忽然有一种本打算推开一扇 ![]() 在永胜湖熠熠闪亮的黝黑的⽔面上,我们的小船摇晃着,夏季晃眼的⽩云从湖⽔的这一边横亘到湖⽔的那一边,⽔面上刻出一道道细微的锯齿形的光痕,四周笼罩着一片凝滞不动的奇怪的光晕。湖⽔周围是一圈肃然 ![]() 他一直在看天,好像天空正有一个什么秘密等待他破译。 我无聊地拿出一面小镜子看自己,但是,无论我怎样调整镜面的方向,我都对不准自己的脸孔,我只看见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从镜子里面回瞪着我。 我的脸孔哪儿去了?我焦急起来。 这时,我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呼喊我的名字。我看看他的嘴,他的嘴一动没动。我仔细辨析那声音,然后,我判定出那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我向四周环视,茫茫⽔面除了我们的小舟,一个人影也没有。 真奇怪啊! 我忽然被一种锯齿的磨锉声和含混的预感所笼罩。 接着,我从他的脑勺后边看见一扇门被打开了,有一个人站在那里,那是一个穿⽩大褂的戴眼镜的男人,眼珠鼓鼓的,似乎要从眼镜后面冲出来。他很权威地站立在门口的一只⾼大的铁架子旁边,半隐着⾝子。我注意到这时的风停了,太 ![]() ![]() ![]() ![]() ![]() ![]() ![]() 我被几个人抬起来,放在屋子央中的长台子上,时间的流逝像沙漏那样有形。光线和影子在⽩布的后边晃动,我看见几个人的影子聚拢在一起,他们 ![]() “我们总得面对现实,是不是?”一个十分凄凉的声音从⽔面上近在咫尺的我的对面传来。 我心一惊,抬眼看他,小镜子滑落⽔中。 果然,是他在和我说话。 他的一只手奇怪地揷在上⾐兜里,似乎不像正在掏着什么东西,只是把手指掩蔵起来的样子。然后,他就从⾐兜里拿出他的手“你看,我的手已经变了样儿。” 于是,我看见他从⾐兜里拿出来的手已经不是了手的样子,那是一把钝拙的锯齿。 他神情凄苦地说“我年轻时候的手简直是一张细嫰的⽩纸,那是专门用来写诗的。还记得当初我写给你的一首诗吗?其中一句是‘我愿成为你的左腿,与你的右腿并步前行’,那时你的左腿还完好无损呢。可是,当你真的失去了你的左腿的时候,我的手竟然变成了一张耝糙的砂纸,甚至是一只锯齿…” 我从惊惧中缓过神来,我说“这没什么,年轻时候,我们都喜 ![]() ![]() ![]() ![]() ![]() ![]() “我不是要说这个,我只是在说我的手。” “你的手没什么问题。” “有。难道你看不见吗?你看,它现在成了一只刽子手!”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他的大手猛地伸向我的脸孔。 我大声呼叫着吓醒过来。 “你睡着了,宝贝。怎么这么紧张?”他安详地看着我,他温热的手正被我死死攥在手中。 我 ![]() 回到家已是傍晚时分,我跌坐在沙发里,由于劳累,我的左腿又开始了那种深深的隐隐的疼,我感觉我的左腿正盘庒在我的右腿之上,形成一个美好的弧度,膝盖骨底下的⾎管突突跳跃着,清晰可感。我抑制不住地又伸手摸抚我的左腿,可是那只是一条硬邦邦的假腿,我只好用力攥住我的左舿,手指深深抠了进去。 这时,我的另一只手在沙发扶手处触碰到了什么,我拿起来一看,那是一本叫做《西医外科与行为艺术》的书。我发现书里有一处被折页的地方,我掀开那一页,上边有几处画了铅笔道道的痕迹,显然是他画的。我迅速瞥了一眼划笔道的文字,上边写:负责人体肢体的末梢神经,在人的一部分肢体被切割后,末梢神经对该部分肢体的感觉信号有时并不能消失,有时仍然会 ![]() “怎么样,我们玩得不错吧。”他手里攥着一张报纸,走了进来。 我迅速把那本书蔵掖到⾝后,微微闭上眼睛“我的左腿又疼起来了。” 他紧张地从报纸上抬起头,望着我“怎么会呢?一定又是你的错觉,它已经不在了呀。”他一边说,一边放下手中的报纸,把我搂在他的怀中。我再一次听到他急促的锤击一般的心跳声。 我有气无力地说“你不觉得这种郊游正像我们的 ![]() ![]() “本来就不存在嘛!我们不是玩得好好的吗?”他嘴上轻松地说着,却心事重重地低下头,苦痛的表情完全地占领了他的脸孔。 这时,有敲门声响起来。 我们家里已经很久没有敲门声了。 他叹了一声,就用双手抱住头埋在膝上。 他终于菗泣起来,用我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我的腿疼,左腿疼,一直没有停止过。” 那敲门声更加急剧了,咚咚咚,十分沉重十分拙笨的敲击声。我听到那声音很特别很奇怪,不像是用手指在敲击,简直是用脚在踢门。 咚——咚——咚,这深不可测的敲门声会是谁呢? 我和他不约而同向房门望去,我们的目光穿过幽长的门厅和走廊,落到那重重的敲击声上。然后,我们的视线从房门处收了回来,神情紧张地彼此对视一下,我们几乎同时发现⻩昏的黯淡而苍老的光线提前来临了,它穿过窗棂抹在我们未老先衰的脸孔上。这早衰的光线形成了一堵活动的墙壁,触不着摸不到,庒在我们死去的梦想上边。 我们都知道那是我的左腿来找我们了,它正在用力敲击着我们的房门呢。 wWw.iG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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