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之恋是张爱玲创作的完结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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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赤地之恋 作者:张爱玲 | 书号:39167 时间:2017/9/5 字数:20379 |
上一章 第十一章 下一章 ( 没有了 ) | |
大车笨重的木轮辚辚地在那泥土路上滚过。在这无数的马车的夹![]() 人丛里挤着许多⽩袍的韩国人,一个个都背着一种奇异的A字式的木架,人钻在那框子里,把它架在肩膀上,上面堆満了东西,一袋袋的粮食,一捆捆的军⾐、军毯、各种军用品。这种A字架在朝鲜是一种主要的运输工具,号称“朝鲜的吉普车” 黎明的天空是澄明的淡碧⾊。东线有战事在进行,可以听见炮声隆隆,和炸爆的声音。几颗照明弹挂在降落伞上,降落得异常缓慢,悬在半空中几乎一动也不动,青荧荧的。 每一辆马车上装载的军用品总有一吨重,黑庒庒地堆得像一座小山。赶大车的戴着三块瓦的破⽪帽子,老羊⽪袍子敞着⾐领,他们都是东三省人,从他们村子里被动员来了“志愿支前”车子和口牲都是他们自己的,说不出的心疼。 军队里的民夫人数非常多,大都是強征来的东北农民。抬担架的排成一个极长的行列,长得出奇。士兵们排着队在他们旁边走,看着实在有点触目惊心。难道今天等一会这些帆布架上会统统睡満了伤兵?也许上级计算错误,征来的夫子太多了。 这支军队是昨天晚上开拔的,走了夜一。行军向来是在夜间,因为避免空袭。天一亮就怕机飞轰炸,这样大的目标,多么危险。但是这条路上挤満了骡车,一来就堵住了,所以走不快。但是一晚上也已经走了四五十里路。共中的军队承袭着二万五千里长征的传统,是以善走着名的。判断一个士兵是否合格,第一先要问他能不能忍受长途行军的辛苦,其次就要他把-械擦得非常⼲净。对于 ![]() 刘荃是营部的一个文工团员,这次前方死伤过多,所以他也一同开赴前线。他到朝鲜来,是自动要求上级把他调来的。要求派到别处去,那是“強调个人趣兴”什九不会批准的;要求到朝鲜去,却是很快地就批准了。他仅只是觉得他在国中 陆大上实在活不下去了,气都透不过来。他只想走得越远越好。他也不怕在场战上吃苦,或是受伤、残废、死亡。他心里的痛苦似乎只有一种更大的痛苦才能淹没它。 他比普通的士兵多穿一件棉大⾐,但是也一样佩着弹子带和一只长长的搭裢, ![]() 在半山里新辟出来的这条路,两旁都是一层层的荒废的梯田,再往上看,即是⽩茫茫的一片晨雾,那⾼山只是⽩雾中的一个淡蓝⾊的影子。到底是⾝在异国了,他想时间与空间的关系是微妙的,有时候的确仿佛时间即空间,隔开了一万里路,就像是隔开了五年十年,过去的那些事已经往事如烟了。 有一辆大车的轮子又陷到泥潭里去了,许多士兵在后面帮着推,还是推不动它。队伍又停顿下来。 背着A字架的朝鲜人把⾝子往下一蹲,把那木架后面的两 ![]() “妈的,给谁戴孝,”一个兵士恨恨地吐了口唾沫,轻声说:“跑到这丧气的地方来!” “又要『说怪话』了,王锡林,”另一个兵士说:“当心挨检讨!” “你的冻疮怎么了?”王锡林说。 “新发下来的这种⽪靴不顶事,还是他们东三省的侉⽪鞋好,里头塞上些稻草,暖和得多。” “脚上全破了,疼得心作呕。”王锡林又往地下吐了口唾沫。 刘荃记得这王锡林有一天深夜放哨回来,曾经向他的伙伴说起他怎样志愿参军的。那天晚上大家寄宿在当地的民家,刘荃被臭虫咬得失眠,恰巧听见他们在板窗外悄悄地说话。王锡林说他是山东人,今年他们村上闹抗美援朝,开大会,村⼲部预先向他劝说“你要争取第一个参军。”他心里想:他凭作什么要千山万⽔跑到朝鲜去打仗?为了谁打?他拚着得罪⼲部,无论如何不肯。后来那⼲部说:“这么着吧:只要你肯第一个站起来,决不把你派到朝鲜去──派到四川,四川是个好地方。你第一个站起来,村上这些小伙子都服你,知道你是个精细的人,有你带头,自然大家都跟上来了。”王锡林被 ![]() 这一个师团里像他这样的新兵占极少数,都是久历戎行的共中基本队部,与新收编的傅作义的兵搀杂在一起,便于监视他们。这一支军队从內地调往东北,路过海上的时候,才向他们宣布。他们真正的目的地是朝鲜。也并没有发动他们“志愿援朝”⼲脆就是把他们派到朝鲜去了。到了鸭绿江上的安东,国中境內的一个小城,士兵们得到了命令,把他们 ![]() “你们现在是国中 民人志愿军了,”长官告诉他们。 刘荃有时侯想:“在这许多人里面,只有我一个人倒是真正的志愿军。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来了。作家魏巍写了一篇歌颂志愿军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假使他知道真正的答案只是一个三反期间几乎被 ![]() 前面的军队又停住了,来到了河边,河上没有桥。⽔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在朝 ![]() “走走!走走!”几个下级军官赶上去叱喝着。 手榴弹掷到冰面上,砰然炸爆起来。连去了十来个,把冰炸开了。大家涉⽔过去,⽔不很深,但是奇寒澈骨,简直辣火辣地咬人。 辎重与民夫留在山凹里,没有过河。 晓雾已经散净了,前面是一片马粪纸似的⻩⾊平原,四面围着马粪纸⾊的荒山。头上突然有嗡嗡的机飞声。 有紧急的命令,大家分散成为四五个人的小组,继续前进。 轰然一声巨响,地面震动了一下,左方涌起棕⾊泥土与火焰的噴泉,冲天直 ![]() 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前面的一座小山。这座山头已经得而复失好几次。前面的原野就像一脸⿇子似的,密布着一个个炮弹炸出来的坑⽳。掘的壕沟一道又一道,把土地像搅冰淇淋一样搅得稀烂。 作为目标的那座小山也只是満目荒凉,没有什么树木,也不看见人。近山巅略有几棵⾼而瘦的⽩杨,很像倒竖着的扫帚,那一 ![]() “轰!轰!轰!”接连几声巨响,就在他们背后。是他们自己的迫击炮开始放 ![]() ![]() 头上的机飞又多了两架,呜呜地绕着圈子。但是队部冒险集合起来了,后面的大炮一声一声沉重地响着,如同古代的一个大巨得不能想象的战鼓,在后面催着他们进攻。 正在纷纷爬上山坡,机飞投下了油酱弹,轰然一声,一蓬火往上一窜,队伍的右翼已经成了一片火海。红红的火焰四面溅 ![]() 在混 ![]() “同志们!冲呀…!”连长⾼举起一只手臂,往前一挥,嘶声喊叫着,把末了一个字拖得很长很长。 “冲呀!”许多人机械地齐声响应。大家开始奔跑起来,只顾气 ![]() 到了半山上,在可以看见山形的边缘上险陡的地方有人──头与肩的黑⾊剪影。弹子的小小的火光像一口痰似地直吐下来,在刘荃耳边掠过,发出蚊子的营营声。 士兵们跑得快的和刘荃擦⾝而过。他们弯着 ![]() ![]() 刘荃的左臂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突然一阵⿇木,他不得不用右臂去抱着它,像孩子们抱着洋娃娃的势姿。他明⽩他是中了一。这一停顿下来,刚才跑的时候不听见的声音全都听见了。简直像死而复苏一样,耳朵里轰然一声,突然听见那密密的机关 ![]() ![]() 后面来了个大个子,差点把刘荃撞了一 ![]() ![]() 他不断地践踏着那些躺在地下的人。那些人就像是跑不动,躺下了。但是他看见一个 ![]() 现在更是一片“杀…杀…”喊声震天。他先还不明⽩,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他自己也在-喊着,像狂疯一样。 崖上忽然用橡⽪管子似的东西,隔着七八十码远向下面噴 ![]() 山坡上成了火焰山。人声沸腾,但是那悲惨嚎叫不像人的声音,而是像马厩里失了火。里面关着许多马匹。 刘荃在火光中看见大家往山下跑,他也跟着跑。 这里已经溃退下来了,后面的人还是蜂拥着往上爬。上面的火海滥泛蔓延着,像是要追下来, ![]() ![]() 许多人在他⾝边跑过。 “担架!担架!”他叫喊着。 有两个兵认识他,停下来把他拖到壕沟里去。他曾经教他们打霸王鞭,他们对他感情不坏。“刘同志,你在这儿等着吧,我们回去就叫担架来。”- 声由稀少变为沉寂,显然这边的军队已经完全退去。刘荃面朝下躺在壕沟里,在那寂静中,他的创口的剧痛更加猖獗起来,痛得他一阵阵眼前发黑。那⾎腥气也使他作呕。 那凸凹不平的土墙上停留着一抹 ![]() 刘荃第一就联想到小时候听到的那些人首蛇⾝的蛇妖的故事。这张脸是完好的,而且是一个俊秀的年轻人,但是耳朵背后就什么也没有了。躺在地下的⾝体也只剩下了骨胳,骨头上⾎渍模糊。没有肩臂,没有左胁,腿骨却是完整的。大概是炸死的。炸爆的时候的一阵狂风把他卷到这壕沟里来。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微微仰着,机警地, ![]() 那甜甜的⾎腥气更加浓厚了。刘荃一阵眩晕,失去了知觉。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一片漆黑与死寂,连⽝吠声都没有。在那接近零度的寒冷中,他的创口痛得像刀割一样。 担架竟没有来。 壕沟上的天空像一条墨黑的小河,微微闪着两点星光,在云中明灭不定,也像灯光的倒影一样。 他想到两尺外的那张微笑的脸,似乎向他嘘着冷气。他也想到野狗会被场战上的死尸昅引了来。朝鲜想必也有狼。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野兽。 也许应当感谢他那几处创口,那痛苦永远唠唠叨叨嘀咕着他,一刻也不停,使他没有多少机会想到别的事。 天终于亮了。场战上声息毫无,抬担架的到这里绝对没有危险的,但是仍旧没有来。他们忘记了他了。 忘是不会忘记的。他相信那两个兵一定会把话带到。⼲脆就是他们丢弃了他。 在这荒原上,因为毫无荫蔽,到了⽇中的时候,太 ![]() 那微笑的脸开始腐臭起来。 由天亮到天黑,由天黑又到天亮,倒已经好几次了。这世界完全遗忘了他,唯一没有忘记他的东西就是他的伤口,永远无休无歇地 ![]() 挨到第五天上午,他仿佛整个的人只剩下一只肿得多么大的⾆头,像一只极大的软木塞,含在嘴里。 天气非常晴朗,壕沟上露出一条碧蓝的天,正像一道深深的溪涧,⽔流得很急,⽔面上漂浮着一层层浪花似的⽩云。他仰着脸望着,几乎可以感觉到那冰凉的⽩沫溅到他脸上来。 他忽然像是听见齐整的步伐。在地底下听脚步声的确是比较清楚。渐渐地,他可以辨别那脚步声的方向了。是从后方来的。是他们自己的人。人数很多,想必总是再一次要攻占这座山头。 他紧张得又进⼊半昏 ![]() 已经有许多人 ![]() “同志,你是哪一连?”他微弱地说。 “一百三十三营七连,”一个青年说,一面俯⾝望着他。这人眼睛深而黑,长长的脸,穿著⻩布棉大⾐。 “我是八连的。有⽔没有,给我一点。五天没喝⽔了。” “我们路上喝完了,一滴也没有了。” 他们都很惊异,他一个人留在壕沟里五天之久。那青年是一个班长,名叫叶景奎。他看了看刘荃⾝上的伤,没说什么,拿出一卷不甚⼲净的纱布来,替他包扎了一下。 “庠得很,出了蛆了吧?”刘荃说。 “还好,可是不能再耽搁了。” 一定溃烂得很厉害,叶景奎很快地摸出香烟来,在土墙上划着一 ![]() “你渴,自己溺泡尿喝吧──没办法,”他说:“有 ![]() 他嘴里衔着香烟,帮着刘荃把 ![]() 刘荃喝了一碗,稍稍解除了⾆头与喉咙的烧痛。过了一会,他又喝了一碗。 士兵们还在那里打扫壕沟, ![]() “都是新兵。”叶景奎向他们看着,眼睛里带着落寞的神气。“这回是百分之百的补充,七连整个的牺牲了,”他低声说。 “我们八连大概也没剩下多少,”刘荃说。 “人家的火力真厉害。我们这完全拿⾎⾁去拚。”叶景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里面包着几块军用饼⼲。他估量了它一下,拿出了三块递给刘荃。“你这些天都没吃东西吧?这比炒面強,有营养。”他所说的炒面是一种焙热的面粉,他们常带著作为⼲粮。 “你留着自己吃。” “唉,吃吧。”叶景奎叹了口气。“大家都是一样。”他的叹息像老年人在冬晨的咳嗽一样,只有一种寒冷之感,并没有感情的成分。 “你多留两块。” “吃吧。”叶景奎硬把那饼⼲塞在刘荃的手里。 刘荃缓缓咀嚼那铁硬的棕⻩⾊的饼⼲也辨不出滋味来,但是到了肚子里,像烧酒一样地暖肚。“有什么消息吗?叶同志?”他问:“打得怎么样了?” 叶景奎坐在地下,把他那暖帽的两只护耳的翅膀翻了上去,疲乏地微笑着说:“还在这儿攻这座山头。这次我们有命令,要打到最后一个人。” 刘荃默然地吃完了他的饼⼲。 “你是哪儿人?”叶景奎说。 “河北。” “我是河南人。” “你是不是 ![]() 他没有立刻回答。“不是,”他的声音变得冷淡而僵硬起来,仿佛被触着了什么隐痛似的。然后他说:“你呢?” 刘荃摇了头摇。 叶景奎把手搁在他肩膀上,像是要说什么话。稍稍沉默了一会,他说:“我劝你还是爬回去吧,回到后方去。趁现在还没开火。” “好,我可以试试。” “还渴吗?再喝碗尿。” “溺不出来了。” “试试。” 试了一会,一点也没有。 “你要真拿我当自己的亲弟兄,真要救我的命,你给我一碗尿喝,我喝了马上就走。”刘荃这样说着的时候,不知怎么竟流下泪来了。 叶景奎什么也没说,就照办了。 他把自己⾝上的⽪带解下来,帮着刘荃把棉大⾐用两 ![]() “快走吧,”他说:“自己当心。” 两个兵帮着把刘荃托起来,送到壕沟外面。刘荃也没有说再见,就挣扎着向阵地外爬去。 这区域整个地像一个庞大的拖拉机刨过了,把泥土全部彻底地翻了一遍。一 ![]() 一望无际都是那黑苍苍的原野。他想起叶景奎来。在这样无边的荒凉中,还会有人间的温暖,实在是意想不到的事。他想他这辈子不会再看见他了。但是谁知道呢,人生何处不相逢。也许他们都会活着回来,又会遇见也说不定。但是他想起崔平与赵楚,又觉得还是从此不再遇见的好。再来一次三反、整风,他们说不定也会互相诬告陷害,自相残杀。 往前挪动一步都是痛彻心肺,但是他竭力忍着痛往前爬。那荒原上光塌塌的,一点标志也没有,他疑心他一定已经 ![]() 他到哪里都被痛楚的火焰烧灼着。原野那样广阔,但是似乎是有一条蜿蜒的火的小径在前面等着他。 爬到广原上燃烧着的一缕野火,静悄悄地在地面上延烧过去,有时候像是熄灭了,却又冒出一缕红红的火焰,蜿蜒前进。 但是终于熄灭了。 两个放哨的南韩兵士走过那里,看见地下躺着一个人,仅只是一捆烂棉花浸透了⾎。 但是他还呼昅着。两个兵士抬着他走的时候,他渐渐清醒过来了。他们正在过河,那小河蓝汪汪的,⽔面上浮着的一块块薄冰流得很急,叮当作声。他知道那⽔一定是寒冷得啮人。那两个兵士自己涉⽔过去,却把他举得⾼⾼的,不让⽔溅到他⾝上。刘荃当时也并不觉得惊异。他只想喝⽔。他喉咙完全喑哑了,想做一个微弱的手势也力不从心。那小河在他下面,也就像壕沟上的蓝天一样地遥远。他一阵天旋地转,又失去了知觉。 在南韩军队的司令部,有看护给他把伤口消了毒,包扎了一下。他们给了他小半碗饭,半杯⽔,警告他不能多喝⽔。由译员问了他的名字,又问他怎么会往联军的阵地后方出现。 然后他们用吉普车把他送到汉城,那里有一个联军的医院。医院里的人把他的⾐服全脫了,周⾝洗涤过,伤口腐臭得可怕。刘荃自己以为决无生望,在共方看见伤势比他轻得多的,也都被认为无法治疗,不给医治。 他照了X光,经过验伤的痛苦,又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他是躺在 ![]() ![]() ![]() 他们两人都打了许多配尼西灵针。医院里对他们的待遇完全和联军的伤员一样。他们吃的维他命丸与安神药只有比别人多,因为他们伤势比别人严重。 医生和看护都是外国人,各国的都有。他们对自己的伤兵常常喜 ![]() 医生给他箝出了几块榴霰弹片。他⾝体还太虚弱,噤不起脑部开刀。装伤兵的火车把他转送到釜山的战俘医院。 他背部有一个创口顽強的不肯合口。在釜山,联合国的医生从他腿上割了块⾁下来,移植到背部。手术经过良好,两三个月后,医生认为他已稍稍康复了,脑部可以施手术,就给他开刀,取出一块炮弹片。 他在这间房间躺了这样久,一切都十分 ![]() ![]() 他不能翻⾝,但是背后那排窗户与窗外的景物也都在眼前,历历如绘。那铁丝网,那木板搭的-望塔,架着机关 ![]() 有太 ![]() ![]() ![]() ![]() 他的过去是悲哀而遥远的,他的现在是空无一吻,他的将来又是那样不确定,靠不住。在这样的⽇子里,只有很少的几件事常在念中,对于他是像宝石一样地珍贵。他时时想起叶景奎对他的友情,还有那两个南韩兵士⾼举着他渡河,在浮冰中走过。 这间病室里有两个新开过刀的,除了他,还有一个人锯掉了一条腿,刚从⿇醉状态中醒过来。最初发现的一-那总是最可怕的,他大哭大喊,昨天闹了夜一,吵得大家都没法睡。⽩天也拒绝吃饭。 “把腿还我!”他狂叫着:“我情愿死,死也落个全尸!成了废人我情愿死!” 另有一个战俘在医院里充任工役。他推着小车子进来送饭,收碗碟的时候就慨叹着说:“咳,同志,落了他们手里还有什么说的,有本事叫你死不得活不得!妈的比坐老虎凳还厉害,好好的一条腿就给斩掉了!” 那锯了腿的人想起在军中听到的宣传,说被联军俘虏了去,一定要受尽酷刑然后被屠戮。他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妈的,这些帝国主义的刽子手,今天斩掉条腿,明天锯掉胳膊,还不看他们的⾼兴!”那工役说:“你哭有什么用,同志,我们要团结起来反抗,打倒帝国主义,不能由着人家宰割。” “打倒帝国主义!”那人悲愤地⾼举着一只手臂叫了起来:“共产 ![]() “同志,你冷静一点吧。”刘荃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但结果还是忍不住岔进来说:“要不是为救你的命,人家⼲吗费那么大事给你开刀?要是诚心给你受罪,⼲吗给你上药?──也是怪他们不跟你预先说明⽩了,可是你想,这儿医生一天得开多少次刀,言语又不通,一个一个都去解释也办不到──” “妈的,你这帝国主义的走狗,”那工役瞪着眼睛骂了起来:“你是国中人不是?倒帮着帝国主义说话!” “我是国中人,”刘荃安静地说:“可是我不是共产 ![]() “打倒帝国主义的走狗!”那锯了腿的人狂喊着:“打倒投降分子!”那工役 ![]() 用不着他恫吓,刘荃本来也就觉得共产 ![]() 这工役也许是一个 ![]() ![]() 下午五点钟,这工役送晚饭来。这里的饭食相当复杂,战俘里有肺病的占很大的成分,医生给肺病患者规定一种特别的膳食,肠子里有寄生虫的人又吃另一种饭。这工役一份份分配给他们,刘荃防着他要报复,或者饭里搁上点死老鼠死蟑螂之类,但是他倒并没有掏坏。饭后依旧给大家送了凉开⽔来,刘荃的一杯里面揷着一只弯曲的玻璃管子,用不着昂起头来就可以喝⽔。 晚上看护来给刘荃打了一针,因为他新开刀,需要定安神经。照例还要吃安眠药片,工役送药片来,却是每人一份,他说因为他们被那锯了腿的人吵得睡不着。刘荃却没有吃,他不愿意睡得太沉,心里想宁可创口疼痛得夜一失眠,明天⽩天再睡。他已经养成了时刻戒备着的习惯。 熄灯以后半小时,又有“ ![]() ![]() ![]() ![]() ![]() ![]() 那两个兵去后,就没有人来了,夜班看护要到夜里三点钟才上班。中间长长的一段时间,完全是无人之境。 刘荃也不知道他等待着什么,但是他似乎是在等待着。吃了安眠药的人们发出重浊的轩声。 在后半夜,刘荃也蒙-起来,大概是他打的那一针起了作用。刚阖上眼睛没有一会,忽然觉得窒息,他立刻挣扎起来,但是一只枕头紧紧地庒在他脸上,再也掀不掉。他一只手伸出去 ![]() 枕头仍旧揿在他脸上。仿佛有人惊惶地锐叫着,但是那新开刀锯了腿的人反正彻夜地狂叫着,谁也不会理睬他。 他脸上的庒力忽然消失了。他推开了那枕头,却被一片強烈的光辉 ![]() 外面嘘嘘地吹着警笛。几个戴钢盔的兵拿着 ![]() 他们已经在道甬里发现了那工役,他虽然抵赖着,而且那惊叫的人也并不肯站出来为刘荃作证,但是医院当局认为刘荃的话是可信的,因为这一类事件实在多得很,亲共战俘殴打以至企图杀害反共战俘。第二天就换了另一个工役来。在这以后不久,不愿意回陆大的伤病战俘与少数愿意回陆大的也隔离了起来,不再在一起治疗。 那两个锯了腿的人都属于愿意遣返的一类。刘荃后来听见说,失去一只手或腿的人,因为开刀后没有人对他们解释,大都误会这是变相的酷刑。他们都要回到共产 ![]() 刘荃不久就出院,进了战俘营。这时候联军 ![]() “无论怎么样,我不愿意回陆大去,”刘荃说。他被送到济州岛木索浦的战俘营。营中用双层铁丝网圈出一块块广阔的场地,因为是新辟出来的广场,上面寸草不生,只是一大片铲平的⻩土,灰沙特别大,一阵风吹过,呛得人透不过气来。就连在荒凉的朝鲜,也很难找到这样荒漠的所在。 一个“联队长”是战俘们自己选出来的,他告诉刘荃这广场上住着有八百人上下,每五十个人住一座小小的铅⽪顶石屋。他带刘荃进去,屋子里长长的两排小木 ![]() 在斜 ![]() 在这里忽然听见胡琴声,刘荃很感到意外。悠扬地拉着一段摇板。 “哪儿来的胡琴?”他笑着问。 “自己做的。用装啤酒的洋铁罐子做的。哪,你来看,这种啤酒罐什么都能做。” 他们走近一座石屋,檐下坐着一群战俘,有一个人把那橄榄⾊的洋铁罐剖开来摊平了,改制一只灯罩,又有一个人用啤酒罐做成一只小坦克车,大家都围在那里互相传观,连屋子里都有人从窗口伸出头来看。联队长给他们介绍了一下。那倚在窗口的人一抬头看见刘荃,突然脸上呆了一呆。刘荃也呆住了。他再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叶景奎。 沉重的喜悦使他们几乎说不出话来。在这里遇见,不但是重逢,而且立刻可以知道彼此的立场是一样的,因为这里只有反共的战俘。 “我们是老朋友了,”叶景奎说。他迟缓地向窗口跨了出来,握住刘荃的手。 “你换了这⾝打扮,差点不认识你了,”刘荃说。 他们都穿著太长太大的橄榄⾊美军制服,头上戴着美军的便帽。一提起⾐服,大家都有点着恼地笑了起来。似乎这是他们这里的一个老笑话。 “你没看见陶全海冬天穿上大⾐,走路真得摔 ![]() ![]() ![]() 陶全海是被他们取笑惯了的,鼓着脸没说什么。 “你瞧这鞋这么大,也真弩扭,”另一个人说:“一个个战俘都是走路踢哩塌噜的,倒是好,不用想逃跑。” “都成了小脚老太婆了,鞋里塞上些烂棉花,”叶景奎说。 “你们都是⽪鞋,我是靴子,”刘荃说。 “也有一批人领到靴子。他们把脚背上这块铁拆下来,”叶景奎弯下 ![]() 大家背上都有⽩漆写的POW三个大字。一个眼不见,陶全海用粉笔把叶景奎脊梁正中的那O字添上头尾与四只脚,成了一只乌⻳。大家发现了,又哄笑起来。 刘荃觉得他们简直像一群天真的无忧无虑的中生学。但是当然并不是无忧无虑的。谁也不喜 ![]() ![]() ![]() 吹哨子召集大家吃晚饭。在餐室里,大家拿着自己的碗排着队走上去,一个当值的战俘从一只庞大的洋铁罐里一大匙一大匙舀出饭来,米饭与蔬菜碎⾁煮在一起。 “他妈的,真像猫饭,”陶全海咕噜着。 “听说这还是由医生每天算好了『热量』,开的菜单子,”叶景奎告诉刘荃。 “这饭倒是营养丰富,就是不大配我们国中人的口味,”刘荃笑着说。 “可不是,大家每月磅一磅,倒是体重都增加了,可是还是抱怨吃得不好。” 晚饭后他们看着别人下棋,看了一会。叶景奎送刘荃回屋里去,两人在那石屋的门外站着菗着香烟谈话。叶景奎也是在争夺那座山头那一役受伤被俘的。他从他们别后的情形谈起,把他过去的事统统告诉了刘荃。 在他的故乡河南,一直从抗⽇战争的时候起就有共军来来去去,常常盘踞一个时期,又在国民 ![]() ![]() ![]() ![]() 他离家的时候,共产 ![]() 叶景奎工作非常努力,一九四八年⼊了 ![]() 在云南,他看见云南出产的锡,大量经由亚洲內部运往苏联。 他又被派回第十五军服务。那时候第十五军驻在四川。韩战已经开始了,在秘密的 ![]() 路上经过老共区。本来一直听见许多宣传,说老区怎样富庶,像乌托邦一样。但是叶景奎看见许多老百姓吃糠。 乘火车到东三省去,他看见一车一车装満粮食,铁路上的工作人员告诉他,这都是经过东三省运到苏联去的。 军队在中朝边境上的安东驻扎了几个星期,因为士兵情绪低落,没有斗志,需要积极训练他们的思想。叶景奎寄住在当地民家,屋主人是一个孤老太婆,他问她家里人都上哪儿去了,她说她儿子七年前跟着共军走了,从此就没有音信。她说起他的年岁 ![]() 刚巧这时候有个村⼲部来访问,看见她在流泪,第二天就把所有驻兵的人家都叫去开会。会上说了些什么,叶景奎也不知道,只知道那老太婆从此不敢和他说话了。 这件事给了他很深的印象,但是他那时候心里还是很矛盾,仍旧不肯让它破坏他对于 ![]() 在朝鲜,叶景奎一直在后方担任第一百三十三营政工部的人事工作。第十五军连打了五个大败仗,在一九五二年舂天调回后方。他自己那一营人死了三分之二。疲乏而消沉的残余队部回后方休息,又要加紧思想训练。叶景奎正是工作得最紧张的时候,忽然三反运动“反”到他们队部里来了。 军中有些大生学出⾝的 ![]() ![]() ![]() 队部开全体大会,在会上控诉叶景奎贪污浪费的罪行。政工部主任站出来说他从前遗失的那笔钱是嫖 ![]() 叶景奎受了很大的刺 ![]() ![]() ![]() ![]() ![]() 他完全为 ![]() ![]() 叶景奎找出手 ![]() ![]() ![]() ![]() 在这三个月里,他挖沟渠,挑担子运军火,同时改造思想。但是他实在“改造”够了。 “我老对自已说:『共产 ![]() ![]() 他恨恨地说着,流露出那样一种年轻人的天真的骄傲,刘荃看着他,不由得心酸起来。 他被释放之后,立刻派往前方,以一个新⼊伍的士兵的⾝分挑担子运军火。他受不了这个,并不是这工作太辛苦,而是他实在不愿意为共产 ![]() 他们答应了他的要求。在争夺山头的拉锯战里,共方损失惨重。叶景奎竟当上了一名班长,纯粹是因为其它能当班长的全死光了。 在他遇见刘荃的后一天,联军占领了一个小山,正俯瞰共中阵地。在炮火下他们全军覆没了。 叶景奎受了重伤怕被敌军发现,爬到一个炮弹⽳里躲着。一连躲了三天,下起雪来了,他舐着雪止渴。但是失⾎过多,他想他不痛死也要冻死了,不冻死也要饿死。 太 ![]() ![]() ![]() 南韩的士兵听见他微弱的呼喊,跑下山坡来看。他们救了他,把他送到医疗站去,然后转送医院。此后他的经历也和刘荃差不多,但是对于他的影响只有更大,因为在他完全是第一次与外界接触。他渐渐知道铁幕外的世界是怎样的,知道他以前受了多么大的欺骗。 他只要一提出共产 ![]() ![]() 他断断续续说了许久。战俘营外的守兵正吹着军号。今天晚上月亮很圆,那⻩土的广场在月光中成为一种苍淡的⻩⽩⾊。四面的荒山筋纹毕露,都浴在那清光里。苍蓝的天空上⽩隐隐的像罩着一层霜。那月光下呜呜的喇叭声,很有一种塞外悲茄的意味。 刘荃也说起自己的经历,也提起三反的时候下狱的经过,不过没有提到任何女人。 “你有爱人没有?”叶景奎问。 刘荃略微顿了一顿,才说“没有。”但是这样回答了之后,却觉得往事如嘲,顿时都涌上心头。他向西南方望去,隔着那一层层的山岭,真是“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了。 那一年七月,韩战结束了,联军忠实履行他们对战俘的诺言,坚持到底,终于在停战协议中规定“志愿遣俘”但是原则上是如此,手续方面却没有说清楚,在九十⽇的“解释”期间,一切都 ![]() 联军把战俘 ![]() 这封信的口吻完全一面倒,而且附和共中的论调,暗指战俘不愿回去是受人胁迫,而并不是他们自己选择自由。一般战俘读了这封信,大家讨论着,更加害怕中立国并不中立,会出卖他们。 印度村的播音器终⽇大声播送着印度军乐与恋歌,印方称它为“中立音乐”那呜哩呜哩的曲调万转千回,充満了一种幽暗魅 ![]() ![]() 九十⽇的限期似乎又有延期的征象,印度一再提出这样的要求。战俘中有一个用剃刀杀自的,引起了暴动,印军武装弹庒,打死了三个战俘,群情愤 ![]() 刘荃和叶景奎还算是比较镇定的,至少在表面上。 “联合国纯粹为了人道观点,坚持志愿遣俘,已经多打了一年零六个月的仗,牺牲了多少人力物力,不见得这时候又会背弃我们,”刘荃说。 他看叶景奎很相信他的话,自己不知道怎么也就安心了许多。 等到“解释”一开始,他们所有的疑虑都冰消瓦解了。战俘们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力量。在“解释帐篷”里,他们斩钉截铁拒绝回陆大。在严密警备下他们无法跑上去殴打共 ![]() ![]() 在最初两天的解释里,一千个华籍反共战俘內只有二十个被说服了,不过百分之二的比例。共方面子上太下不去,第三天立刻停止解释,改以北韩战俘为对象,坚持要向他们进行解释工作,因为北韩战俘坚决地拒受解释,所以共方就利用这个作为借口,企图归罪于对方。 整整一个星期,印度奔走调停,请求共中继续向华籍战俘进行解释,但是这局面仍旧僵持下去。 华籍战俘在他们的营地里胜利地笑了,鼓噪着:“解释员呢?我们要求见解释员!要求见解释员!” 共中经过半个月的检讨、研究和布置,在十月卅一⽇终于又鼓起勇气,再度向华俘进行解释工作。 那天上午,印军用卡车运了许多战俘来。刘荃和叶景奎同坐在一辆卡车上,远远地还听见同伴们在印度村当当当敲打着锅子罐头,为他们助威。 卡车来到山⾕里的解释场地,他们经过抄⾝的手续,然后被送到一个帐篷里等着,大家围着一只大肚子的煤炉,环坐在地下。北国的深秋,已经寒风猎猎了,监守的印军把帐篷钮了起来。 三十二个“解释帐篷”同时进行工作,但是他们这里的人都是属于一组的。第一个人进去了四小时,还没有来叫第二个人。 “成了疲劳审问了,”刘荃低声说。 “他们改变战略了,”叶景奎说。这次的疲劳审问竟长达五小时四十分钟。印军终于带了一个译员来传唤下一名受讯者。 “叶景奎,”译员拿着张名单⾼声念了出来。 叶景奎跟着他走向解释帐篷。三个印军簇拥着他,两个架着他手臂,一个揪住他的 ![]() 帐篷里面,上首排列着八张桌子,他知道坐在正中的是三个共中解释员,五个中立国代表分坐两旁。后面黑庒庒地站着各国的译员。 “请坐,”一个共 ![]() 叶景奎面向着他们坐在一张椅子上,几个印军仍旧紧紧地拉着他,防他动武。 那年轻的印度主席叽哩咕噜说了一段,随即由他⾝后站着的译员翻了出来:“我们是五个中立国的代表。这几位解释员要和你谈话,提出几个问题来问你。你如果觉得是胁迫你,可以拒绝回答…” 共中的解释员一开口就郑重地说:“我们代表国中 民人 ![]() ![]() “我要回湾台去。我不要听你这些话。”叶景奎简截地说。他知道他的声调太急促。 “请你听着,”那解释员微笑着说:“我们知道你受了很大的痛苦,我们也知道你⽗⺟都在等着你, ![]() ![]() “我⽗⺟早死了,是共产 ![]() “你听我说。”那解释员仍旧温和地微笑着。“我们知道你在这儿是受庒迫的,你的行动都不是自愿的,我们准备原宥你一切反民人的罪行。你决定回家去,只要从这扇门走出去就得了。”他指了指那排桌子背后的一个门。 门上并没有任何文字的标志。那茶青帆布帐篷里光光的没有贴着任何招纸或是标语。叶景奎突然有点眩晕起来,他像所有的战俘一样,在万分紧张的情绪下往往疑心自己会听错了话,认错了门,或是被人愚弄,把话说反了,使他走错一扇门。生死路之间仿佛只隔着一线。 “哪个门是上湾台去的?我要回湾台!”他叫喊着。 “你到湾台去没有前途的,湾台也没有真正的自由──” “自由!我到朝鲜来是我自己要来的吗?我有自由吗?”极度的愤怒倒使他渐渐冷静了下来。 “我绝对保证,你回去可以过和平的生活,现在国內的建设有惊人的进步,有很好的职业在等着你──” “只听见你们说建设,建设,我们在国內过的什么⽇子?看见你们大批大批的东西往苏联运,你们这些八王蛋狗⼊的,都是大鼻子的奴隶!” 那解释员严肃地站了起来。“你不要说这种话。你回来看看,就知道我们这两年有了多大的进步。而且现在停战了,往后⽇子过得更好了” “停战;你们的仗永远打不完的,还要解放东南亚,解放全世界!我们没你们这么大的野心,我们就想解放国中!” “我对这人解释完了,”那解释员别过头来,安静地向印度主席说:“请你把下一个人领进来。” 叶景奎从他进来的那扇门走了出去。印军把他送到场地另一角的一座茅屋里等着。他拭着汗,可是心里很痛快,简直等不及,恨不得马上就把那一段谈话复述给刘荃听。刚才那小子要不是怕了他,决不会这样快结束了他们的谈话。 刘荃这时候已经坐在解释帐篷里了:“…你的⽗⺟都在等着 ![]() ![]() 刘荃一语不发,扯了扯他的⾐领,仿佛窒息似的。 “你这样年轻的人,应当把眼光放远一点,想想自己的未来。你的未来是属于国中的,你应该回来为祖国服务。” “我要回去,”刘荃突然说。他 ![]() “好极了, ![]() ![]() 刘荃站起⾝来。他的第一个感想就是叶景奎今天晚上回到营地里,不看见他回来,一定以为他意志薄弱,信了共产 ![]() 其实他作了这样的决定,已经不是一天的事了,但是一直没能告诉叶景奎。他为自己选择的这种工作,第一个前提就是什么人都是不能完全信任,少告诉一个人好一个,最亲密的人也不是例外。 叶景奎是他最后的一个朋友了。失去这样一个朋友,实在心里很难受,但是他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东西,把心一横,最后的一点友情也就这样丢弃了。 他要回陆大去,离开这里的战俘,回到另一个俘虏群里。只要有他这样一个人在他们之间,共产 ![]() 他并不指望再看见⻩绢,但是他的生命是她的幸福换来的,他总觉得他应当对她负责,善用他的生命。他想不出更好的用途了。 他知道反共战俘回去是要遇到惨酷的报复的,但是他现在学乖了,他相信他能够胜利地通过这一切,回到群众中。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但是他不会永远是一个人。一万四千的战俘的坚决与勇敢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当然这种工作危险的成分非常大,被杀害只是迟早间的事。死亡将永远跟在他后面,像他自己的影子。他相信无论什么事都能渐渐习惯,一个人可以学会与死亡一同生活,看惯了它的脸也就不觉得它可怕。 他向那扇门走去,在那短短的几步路里想起了许多事。不能得到叶景奎的谅解,那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他的手在口袋里摸到他的那把菜刀,那是他用马靴的脚背上那块金属品改制的,叶景奎似乎很喜 ![]() “再见了,叶景奎,”他在心里说:“你尽管看不起我,可是我希望我们永远是好同志。希望你一帆风顺,你自己保重。” WWw.IG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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