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之恋(张爱玲)/张爱玲,第三章-闺蜜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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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号:39166 时间:2017/9/5 字数:3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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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３

　　徐太太双管齐下，同时又替流苏物⾊到一个姓姜的，在海关里做事，新故了太太，丢下了五个孩子，急等着续弦，徐太太主张先忙完了宝络，再替流苏撮合，因为范柳原不久就要上新加坡去了。⽩公扪里对于流苏的再嫁，

本就拿它当一个笑话，只是为了要打发她出门，没奈何，只索不闻不问，由着徐太太闹去。为了宝络这头亲，却忙得鸦飞雀

，人仰马翻。一样是两个女儿，一方面如火如荼，一方面冷冷清清，相形之下，委实使人难堪。⽩老太太将全家的金珠细软，尽情搜括出来，能够放在宝络⾝上的都放在宝络⾝上。三房里的女孩子过生⽇的时候，⼲娘给的一件巢丝⾐科，也被老太太

着三

拿了出来，替宝络制了旗袍。老太太自己历年攒下的私房，以⽪货居多，暑天里又不能穿着⽪子，只得典质了一件貂⽪大袄，用那笔款子去把几件首饰改镶了时新款式。珍珠耳坠子、翠⽟手镯、绿宝戒指，自不必说，务必把宝络打扮得花团锦簇。

　　到了那天，老太太、三爷、三

、四爷、四

自然都是要去的。宝络辗转听到四

的

谋，心里着实恼着她，执意不肯和四

的两个女儿同时出场，又不好意思说不要她们，便下死劲拖流苏一同去。一部出差汽车黑庒庒坐了七个人，委实再挤不下了，四

的女儿金枝金蝉便惨遭淘汰。他们是下午五点钟出发的，到晚上十一点方才回家。金枝金蝉哪里放得下心，睡得着觉？眼睁睁盼着他们回来了，却又是大伙儿哑口无言。宝络沉着脸走到老太太房里，一阵风把所有的揷戴全剥了下来，还了老太太，一言不发回房去了。金枝金蝉把四

拖到

台上，一连声追问怎么了。四

怒道："也没有看见像你们这样的女孩子家，又不是你自己相亲，要你这样热辣辣的！"三

跟了出来，柔声缓气说道："你这话，别让人家多了心去！"四

索

冲着流苏的房间嚷道："我就是指桑骂槐，骂了她了，又怎么着？又不是千年万代没见过男子汉，怎么一闻见生人气，就痰

心窍，发了疯了？"金枝金蝉被她骂得摸不着头脑，三

做好做歹稳住了她们的娘，又告诉她们道："我们先去看电影的。"金枝诧异道："看电影？"三

道："可不是透着奇怪，专为看人去的，倒去坐在黑影子里，什么也瞧不见。后来徐太太告诉我说都是那范先生的主张，他在那里掏坏呢。他要把人家搁个两三个钟头，脸上出了油，胭脂花粉褪了⾊，他可以看得亲切些。那是徐太太的猜想。据我看来，那姓范的始终就没有诚意。他要看电影，就为着懒得跟我们应酬。看完了戏，他不是就想溜么？"四

忍不住揷嘴道："哪儿的话，今儿的事，一上来

好的，要不是我们自己窝儿里的人在里头捣

，准有个七八成！"金枝金蝉齐声道："三妈，后来呢？后来呢？"三

道："后来徐太太拉住了他，要大家一块儿去吃饭。他就说他请客。"四

拍手道："吃饭就吃饭，明知我们七‮姐小‬不会跳舞，上跳舞场去⼲坐着，算什么？不是我说，这就要怪三哥了，他也是外面跑跑的人，听见姓范的吩咐汽车夫上舞场去，也不拦一声！"三

忙道："‮海上‬这么多的饭店，他怎么知道哪一个饭店有跳舞，哪一个饭店没有跳舞？他可比不得四爷是个闲人哪，他没那么多的工夫去调查这个！"金枝金蝉还要打听此后的发展，三

给四

几次一打岔，兴致索然。只道："后来就吃饭，吃了饭，就回来了。"

　　金蝉道："那范柳原是怎样的一个人？"三

道："我哪儿知道？统共没听见他说过三句话。"又寻思了一会，道："跳舞跳得不错罢！"金枝咦了一声道："他跟谁跳来着？"四

抢先答道："还有谁，还不是你那六姑！我们诗礼人家，不准学跳舞的，就只她结婚之后跟她那不成材的姑爷学会了这一手！好不害臊，人家问你，说不会跳不就结了？不会也不是丢脸的事。像你三妈，像我，都是大户人家的‮姐小‬，活过这半辈子了，什么世面没见过？我们就不会跳！"三

叹了口气道："跳了一次，说是敷衍人家的面子，还跳第二次，第三次！"金枝金蝉听到这里，不噤张口结⾆。四

又向那边喃喃骂道："猪油蒙了心，你若是以为你破坏了你妹子的事，你就有指望了，我叫你早早的歇了这个念头！人家连多少‮姐小‬都看不上眼呢，他会要你这败柳残花？"

　　流苏和宝络住着一间屋子，宝络已经上

睡了，流苏蹲在地下摸着黑点蚊香，

台上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她这一次却非常的镇静，擦亮了洋火，眼看着它烧过去，火红的小小三角旗，在它自己的风中摇摆着，移，移到她手指边，她噗的一声吹灭了它，只剩下一截红

的小旗杆，旗杆也枯萎了，垂下灰⽩蜷曲的鬼影子。她把烧焦的火柴丢在盘子里。今天的事，她不是有意的，但无论如何，她给了她们一点颜⾊看看。她们以为她这一辈子已经完了么？早哩！她微笑着。宝络心里一定也在骂她，骂得比四

的话还要难听。可是她知道宝络恨虽恨她，同时也对她刮目相看，肃然起敬。一个女人，再好些，得不着异

的爱，也就得不着同

的尊重。女人们就是这点

。

　　范柳原真心喜

她么？那倒也不见得。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一句也不相信。她看得出他是对女人说惯了谎的，她不能不当心──她是个六亲无靠的人，她只有她自己了。

架子上挂着她脫下来的月⽩蝉翼纱旗袍。她一歪⾝坐在地上，搂住了长袍的膝部，郑重地把脸偎在上面。蚊香的绿一蓬一蓬浮上来，直薰到脑子里去。她的眼睛里，眼泪闪着光。

　　隔了几天，徐太太又来到⽩公扪。四

早就预言过："我们六姑

这样的胡闹，眼见得七丫头的事是吹了。徐太太岂有不恼的？徐太太怪了六姑

，还肯替她介绍人么？这叫做偷

不着蚀把米。"徐太太果然不像先前那么一盆火似的了，远兜远转先解释她这两天为什么没上门。家里老爷有要事上‮港香‬去接洽，如果一切顺利，就打算在‮港香‬租下房子，住个一年半载的，所以她这两天忙着打点行李，预备陪他一同去。至于宝络的那件事，姓范的已经不在‮海上‬了，暂时只得搁一搁。流苏的可能的对象姓姜的，徐太太打听了出来，原来他在外面有了人，若要拆开，还有点⿇烦。据徐太太看来，这种人不甚可靠，还是算了罢。三

四

听了这话，彼此使了个眼⾊，撇着嘴笑了一笑。

　　徐太太接下去皱眉说道："我们的那一位，在‮港香‬倒有不少的朋友，就可惜远⽔救不着近火…六‮姐小‬若是能够到那边去走一趟，倒许有很多的机会。这两年，‮海上‬人在‮港香‬的，真可以说是人才济济。‮海上‬人自然是喜

‮海上‬人，所以同乡的‮姐小‬们在那边听说是很受

。六‮姐小‬去了，还愁没有相当的人？真可以抓起一把来拣拣！"众人觉得徐太太真是善于辞令。前两天轰轰烈烈闹着做媒，忽然消火灭了，自己不得下场，便姑作遁辞，说两句风凉话，⽩老太太便叹了口气道："到‮港香‬去一趟，谈何容易！单讲──"不料徐太太很慡快的一口剪断了她的话道："六‮姐小‬若是愿意去，我请她，我答应帮她忙，就得帮到底。"大家不噤面面相觑，连流苏都怔住了。她估计着徐太太当初自告奋勇替她做媒，想必倒是一时仗义，真心同情她的境遇。为了她跑跑腿寻寻门路，治一桌酒席请请那姓姜的，这点

情是有的。但是出盘

带她到‮港香‬去，那可是所费不赀。为什么徐太太凭空的要在她⾝上花这些钱？世上的好人虽多，可没有多少傻子愿意在银钱上做好人。徐太太一定是有背景的，难不成是那范柳原的鬼计？徐太太曾经说过她丈夫与范柳原在营业上有密切接触，夫妇两个大约是很热心地捧着范柳原。牺牲一个不相⼲的孤苦的亲戚来巴结他，也是可能的事。流苏在这里胡思

想着，⽩老太太便道："那可不成呀，总不能让您──"徐太太打了个哈哈道："没关系，这点小东，我还做得起！再说，我还指望着六‮姐小‬帮我的忙呢。我拖着两个孩子，⾎庒又⾼，累不得，路上有了她，凡事也有个照应。我是不拿她当外人的，以后还要她多多的费神呢！"⽩老太太忙代流苏客气一番。徐太太掉过头来，单刀直⼊的问道："那么六‮姐小‬，你一准跟我们跑一趟罢！就算是逛逛，也值得。"流苏低下头去，微笑道："您待我太好了。"她迅速地盘算了一下，姓姜的那件事是无望了，以后即使有人替她做媒，也不过是和那姓姜的不相上下，也许还不如他。流苏的⽗亲是一个有名的赌徒，为了赌而倾家

产，第一个领着他们往破落户的路上走。流苏的手没有沾过骨牌和骰子，然而她也是喜

赌的，她决定用她的前途来下注。如果她输了，她声名扫地，没有资格做五个孩子的后⺟。如果赌赢了，她可以得到家人虎视眈耽的目的物范柳原，出净她

中这一口气。　wWＷ.igＭＸs.cO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