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的子孙是张贤亮创作的完结综合其它作品
闺蜜小说网
闺蜜小说网 历史小说 武侠小说 网游小说 乡村小说 仙侠小说 竞技小说 耽美小说 重生小说 官场小说 穿越小说 科幻小说 灵异小说
小说排行榜 玄幻小说 都市小说 军事小说 推理小说 校园小说 短篇文学 言情小说 同人小说 架空小说 经典名著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好看的小说 双向暗恋 滛糜之局 曾照云归 宠媳无边 深闺滛情 宫门滛后 滟妇怀舂 精养父女 爱卻之牢 衣我以夜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闺蜜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河的子孙  作者:张贤亮 书号:39097  时间:2017/9/5  字数:5060 
上一章   第五章    下一章 ( → )
  驴车穿过了两边长着茂密的芦苇的地段,眼前豁然开朗。他仰起脸,看看越升越⾼的圆月,银河隐退了,星星疏落了,夜空像⽔洗过似的洁净无瑕。驴儿踏着慢步,蚊子钻⼊草丛。⻩河也像⼊睡了,只听见他偶尔发出一两声鼾声。飘忽的夜风刮来一只飘忽的小甲虫,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又被飘忽的夜风带走,世界一下子寂静得惊人。他忽然感到一阵令人震颤的孤独和冷清。

  老一辈人常说:“満堂儿女不如半路夫。”这话不假。现在虽然有两男一女,真不如有个韩⽟梅哩。老伴跟了他三十多年,最后也死了,就是不死,还是同陌生人一般。奇怪,有的夫尽管在一起生活了半辈子还不能互相了解,只有习惯,没有感情。而有的男女一见面却又像认识了半辈子一样,如胶似漆,怎么也甩不开。他寻思不透这是什么道理;他也不懂他二儿子朝他喊的“爱情”他只觉得对韩⽟梅有一种深深的、揪心扯肺的思念。即使这个女人也许在世界上消失了,但她的⾁体就像糖溶化在⽔里一样已经溶化在他的⾎中,在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使他的⾆尖都能感到一丝一丝的甜藌,觉得自己一生还是充实而有意思的。

  啊,韩⽟梅啊,韩⽟梅!你在哪里?…

  夏天,豌⾖在“黑田”里成了,他带领比较強壮的庄户人夜以继⽇地割、打、收、分。像长城一样的防洪坝挡住了大片大片的豌⾖花,挡住了累累的豌⾖荚,挡住了好几百偷偷摸摸收割的庄户人。连明察秋毫的贺立德下他们队视察,也没发觉防洪坝东边隐蔵着征购数字以外的粮食。

  “牛马年,好种田。”六○年虽然是鼠年,可那一年的豌⾖长得特别好:荚子満,颗粒滚圆。黑夜,庄户人跟老鼠一样把一包包豌⾖从“黑田”里扛回家。搭上从公家食堂公开打回来的米汤,每家分的豌⾖都能吃到明年舂荒。集体过来了,庄子上又听到了戏谑的笑声,光庇股娃娃又跑到大路上撒蹬蹦子了。每天收工以后,家家都用罐头盒、铁锹头、瓦盆子——锅早已收去炼了钢了——煮着、炒着、熬着。虽然嚼的不过是豌⾖,但在六○年,你还想吃啥?别处的庄户人,连马粪里没有消化的大麦粒儿还拣来吃哩。

  这天傍晚,他照例挑着桶来井上打⽔,桶刚放下,一只胳膊就让人拽住了,他一回头,看到韩⽟梅一张半嗔半喜的脸。一句话也没说,他低着脑袋跟她进了家。

  韩⽟梅用脊背咣嘡一声把门顶上,抱着肘子,蹶着嘴,像似憋了一肚子气,可是大眼睛又流波漾。

  “天贵,你不是说了嘛…现实生活好了…”

  他知道她要求的是什么。她过去喊他“大叔”后来称他“‮记书‬”现在叫他“天贵”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但是,他的脑袋却垂得更低了。

  “你说,我现在表现的咋样吧?”韩⽟梅鼓起腮帮子质问他。

  “好哇。”他不得不说公道话。

  真的,自那天晚上以后,韩⽟梅果真走下青楼,从开“黑田”到收豌⾖,她一个女人带着个吃的娃娃还每天出工,⼲不了重活也找轻活⼲。罗渠大队的罗⿇子有一天晚上摸着黑又来找她,被她用铁锹拍了出去,脊背上还挨了一下,在井旁边的⽔坑里摔了个马趴。她家附近的人都听见罗⿇子悻悻的骂声。第二天传了出去,庄子上的人更爱惜她了。本来,庄子上的人也没看不起她,现在,尤其是男人,都说“‮子婊‬从良饿死狗”韩⽟梅跟《活捉王魁》里的敫桂英一样,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谁娶了她谁算修了八辈子福了。

  “那…你为啥…”韩⽟梅听了満意的回答,俊俏的脸上绽出了笑容,慢慢靠拢来,丰満的脯贴着他肌⾁坚实的脯,又扬起脸,嘴伸到他的前襟,把他自己钉的一粒扣子的线头咬断,柔声地问:

  “你说,你为啥不来…”

  显然,韩⽟梅今天着意打扮了一番,还洗了个澡,⾝上散发出一股肥皂的气味。肥皂!那可是庄户人不常用的玩意儿,六○年,它的名贵不下于巴黎香⽔!她的头发梳得光光的,编成麦穗儿似的辫子盘在头顶上,裸露出⽩皙细嫰的脖子。她参加大田劳动以后,⽪肤更加滋润光滑了,蒙着一层少女般‮涩羞‬的‮晕红‬。可是,他仍是不断地叹气,还苦恼地闭起眼睛。

  他何尝不想韩⽟梅呢?有时和老婆过得不舒心,怄了气,也曾跑到井边来想敲韩⽟梅的门,可是,总被那个黑影挡住了。

  那个黑影是谁呢?

  就是独眼郝三!

  正在他率领社员播种豌⾖的时候,县上召开了全县规模的公审大会。头一批判决的人里头当然有大名鼎鼎的独眼郝三。他去会上一听,郝三不是像他估计的只判四年,而是无期徒刑。不是五只羊一年。二十只羊花了郝三终生的代价。

  法院的⼲部念着一长串判决。郝三尽管铐着铐子,被民警強庒着头,但仍然倔犟地时时抬起脑袋,眨巴着那只独眼向会场扫视。他知道那只独眼在寻找他。他心里又悔又恨,內疚得气都不上来,好似口庒了一块大石头。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能在会场上跳出来大喊“冤枉”么?他能跑到法院⼲部前头去说“这不是他⼲的,是我⼲的”么?那样,肯定两个人一起抓起来。他把两排坚实的牙齿咬得嘎巴嘎巴响,头上冷汗直淌,全⾝打着哆嗦。坐在他后面的罗⿇子还以为他得了急病,好心地劝他回去休息。他却用胳膊时狠劲朝后一捣:“去你妈的!”差点把罗⿇子打出鼻⾎来,搞得罗⿇子对他直翻⽩眼。

  散了会,他挤到会场后面临时看押犯人的办公室门前。

  “⼲啥的?”佩着五一式手的民警朝他吼叫。

  “我是魏家桥大队的‮记书‬!”他拍着脯“我找我们队上的郝三!”

  旁边县‮安公‬局的⼲部认识他,对民警说:“可以让他们‮记书‬去看看,代政策,对犯人改造也有好处。”

  他一下子扑到郝三面前。

  郝三慢慢抬起头,独眼里一眶眼泪,好像⻩河边上一洼浑浊的⽔洼。

  “三哥!”他颤颤抖抖地叫了一声。

  独眼郝三的眼泪流出来了,滴答在前的铐子上。沉默了一会儿,郝三看了看两边的犯人和民警,放大了声音说:“好,我的‮记书‬咧!你回吧,我自己造的孽,自己受咧!”

  说完,又低下头,随他再问什么也不言了。

  那天,他恰巧没有带钱,找了好几个悉的社队⼲部才凑了十二块钱,买了两斤“伊拉克藌枣”——这是那时食品商店里能买到的唯一⾼级食品,托‮安公‬局的⼲部给了独眼郝三。

  这样,在他要来敲韩⽟梅家门的时候,郝三总像在韩⽟梅家门口,瞪着那只独眼,一腔怨气地朝他喊叫:“我得蹲一辈子劳改,你倒搂着翠媳妇在炕上快活,是人吗?”他在井台周围转悠两圈,到头来,还是怏快不乐地回到自己的家。而最后,他连起这个念头的心思都打消了。

  ‮红粉‬⾊和⽩⾊的豌⾖花脫落了“黑田”里的⾖棵结出一嘟噜一嘟噜嫰绿的⾖荚,河滩上漾着鲜豌⾖人的清香。就在这时候,劳改队的‮安公‬人员骑着带斗的摩托车来找他了。

  “这是你们队上郝三的东西。”两个‮安公‬人员进了门,把一堆用烂包袱⽪包着的破⾐旧衫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一只咧开口的雨靴从包袱⽪里钻出来,像要吃东西的大嘴一样。

  “这…⼲啥?”他的脸⾊霎时苍⽩了。

  “郝三死啦。从档案上看,他没有啥亲属。这东西只好给你们队上处理。”

  “咋…死…的?”他的脑子里“轰”地一下,从来没有这样惊慌得口吃过。

  “嘿,这家伙,看来是个傻子。在山上放炮采石头的时候,导火索点燃了,人家直摇小旗喊他躲开,好,他倒向炮眼跑过去,结果,一炮崩死了,你说这人傻不傻?”

  他也不知道‮安公‬人员怎么走的,发动摩托车的隆隆声也没有使他清醒过来。他像化石一样僵在王海家那把破旧的太师椅上。

  要说独眼郝三傻呢,也的确有点傻气。自小是那样凄惨的遭遇,又是个残废,情怎能和一般人那样正常呢?⾼兴起来会笑得仰面朝天,手舞⾜蹈;伤心起来会哭得嚎天喊地,叫爹唤娘;放马的时候跟马说话,放牛的时候跟牛聊天,放羊的时候跟羊谈心,但他们是一块儿滚大的,他深知独眼郝三不仅⼲活⿇利,有眼⾊,决不至于连打的炮眼在哪里都不知道,这是个聪明明理而重感情的人,只要人稍微对他好点,给他几句好话,他能把一腔子⾎都倒出来。在独眼郝三嘴里,他从来没有听见过别人的坏话,对别人的不幸,却常挂在嘴边。宰羊那天早晨,郝三还在替“⻩⽑鬼”心哩,说那一出几千里不见人烟的地方不如咱们这儿好。这个地区的人有句话:“放了三年羊,给个县长都不当”——社里的羊倌是有些特权的,除了经常能吃上羊⾁、羊杂碎,每年还要给些羊⽑、羊⽪、爬山鞋。口粮标准也比一般社员⾼,另外还有畜牧补贴。但是,郝三却统统给了拉家带口的困难户,最终,只有这一烂包袱⽪的遗物。

  他不相信郝三是因为“傻”而被崩死的。他想起郝三临走时说的话:“舍不得娃娃打不了狼。”“四年以后,我还回来哩。”又说“你放心,天贵,我死也不说。”结果,和他们俩原来估计的大为悬殊,判了个无期!后来,郝三又说:“我自己造的孽自己受咧。”是不是郝三就为了叫他“放心”而“向炮眼跑过去”的呢?是的!

  是的。不是因为“傻”也不是为了摆脫蹲劳改的苦——郝三自己说得对,他的个人生活在劳改队外面里面都无所谓,而是要以死来报答他自小对自己的照顾,报答他两声“三哥”报答他两斤“伊拉克藌枣”…

  肯定郝三是这样想的:只要自己活在世上一天,他魏天贵在外面心里就一天不得踏实,领着乡亲开“黑田”就缩手缩脚。郝三又不会写信,更没有机会传话给他,只有用自己的死来告诉他魏天贵:你安心地活吧,好好领着大伙儿⼲吧,让乡亲们吃饭吧…

  谁说不识字的庄户人里面没有⾼风亮节、舍生取义的壮士?

  独眼郝三就是一个!

  “我…我不能哩,好…韩⽟梅哩…”他轻轻把她推开一点,像做错了事的娃娃,哆哆嗦嗦地说。

  “那…咋不能呢?是我不好,嫌弃我么?”韩⽟梅深情地望着他,两手‮挲摩‬着他的双肩。

  “不,不。”他着急地摇‮头摇‬“你好,我心里有你哩。可就不能…”

  “那为啥?我又不叫你跟她打离婚,咱们就悄悄的…”

  “熊,啥离不离的,要说离,我还真想离哩。可咱们俩…我总觉得不行。”

  “那…究竟是为啥呢?”韩⽟梅皱起眉头,困惑不解“是害怕么?”

  “呸!”他啐了一口,提到个“怕”字,倒把他男子汉的剽悍劲儿起来了“我怕啥?”

  既不是嫌她,又不是害怕,那还有啥呢?韩⽟梅再不问了,大眼睛眨巴了眨巴,抿着嘴调⽪地一笑,突然采取了行动,一把搂着他死命地往炕上一摔。

  “你疯啦?你疯啦?…”他略微用劲,就挣脫了韩⽟梅的胳膊,一蹦子跳下地,整了整⾐裳,拉下脸厉声地骂了句娘。

  韩⽟梅先是怔怔地发了会儿呆,随即又像火山爆发似的,一对大眼睛扑簌簌地淌出泪⽔,拍手顿脚地破口大骂:

  “你他妈的不是人!是头骟驴!你这个没良心的…人家想你…你倒是头骟驴!你不是人,是骟驴!骟驴!…我的命苦啊!爹啊,爹啊!我的命苦啊!我贴给人家人家都不要啊…”她暴跳了一阵,又翻⾝扑到炕上喊爹喊娘地恸哭起来。

  他让韩⽟梅哭了一会儿,然后过去扳起她的肩膀,对着她的脸,用很严肃的声调对她说。

  “你听着,我把实话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为了你不去蹲劳改,我把独眼郝三送到阎王爷那儿去了。你说,我还能跟你‮觉睡‬么?你好好想想吧。”

  韩⽟梅慢慢抬起泪⽔淋漓的脸,一边菗泣,一边思忖起来。他用宽大的手掌替她抹了抹眼泪,又拍拍她的脑袋,转⾝走出门去。

  想到这里,他不觉流下了冰凉的老泪,他也不去擦,随它一直沿着弧形的皱纹蜿蜒到嘴边。泪⽔是苦涩的。他很想痛哭一场,却痛哭不出来,这大概也是老贺说的老了的征候吧。

  驴车晃晃悠悠走近河边的一个⽔洼。眠在蒲草丛中的青蛙和蛤蝗寂寥地咯咯叫了三两下,然后扑通扑通跳⼊⽔里。

  起了一阵风,蒲草和苇叶惊醒了,懒懒地摇曳起来。整个世界仿佛又活动了,又有了生气。他把单褂子裹紧一点,又继续想他的心事。  Www.IgMxS.CoM
上一章   河的子孙   下一章 ( → )
绿化树邢老汉和狗的灵与肉牧马人[剧本土牢情话青舂期无法苏醒习惯死亡男人的一半是一亿六
张贤亮的免费综合其它《河的子孙》由网友提供上传免费章节,闺蜜小说网只提供河的子孙的存放,我们仅是一个广大网友免费阅读交流的小说平台,尽力最快速更新河的子孙的免费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免费小说网。